纪芷湮心下震动，再转头去看延陵澈，见他脸上亦是不住的动容之色，心下微凉，再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在这个处处透着诡异的时刻，慕太后越是这样的情真意切，纪芷湮心中的不安便越来越浓烈。她断断不肯相信，那个素来嚣张跋扈的慕太后会这样甘心撒手祝福自己与延陵澈。相反，她觉得自己彷佛陷入到了一个别人事先好的阴谋中，却全无头绪。

就在她沉吟不定之时，一个道服模样的男子上前道：“启禀皇上，臣方才为太后娘娘向上天祈福，得到了一个喻示，却不知该不该说。”

延陵澈不耐地拂袖：“都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什么该说不该说的，你只管说，朕赦你无罪便是。”

事后纪芷湮才知，那个身穿道服的男子是宫中的钦天监正使王薄，专事祈福问天之事。

王薄便道：“是。臣方才祈求上天，问诸位天尊太后的病情可有解救之法。而天尊见皇上其情可悯，便指示了臣一个化解之法。”

延陵澈眸光乍亮，急急道：“是什么化解之法，你快说。若果真医好了太后，朕重重有赏。”

王薄缓缓道：“天尊指示，太后此番忽患重症，乃是福祉稀薄之故，非药石之力可化解。若要太后病愈，则须皇室之中另一个命格位分同等尊贵的女子为太后祈福，侍奉于病榻之前，七七四十九天之后，自然可化解。”

皇室之中，命格位分与慕太后同等尊贵的女子，那说的不就是皇后了么？且还要侍奉病榻之前七七四十九日。听闻了这许多，若还不明白其中因由，只怕她便算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了。

纪芷湮心底暗自冷笑，再也不怀疑此番自己是落入了别人事先设好的陷阱之中。

果然，听了王薄的话，殿内众人的目光皆齐刷刷地落到了纪芷湮的身上，有好奇的，有怜悯的，有幸灾乐祸的，自然更有不怀好意的。

然而旁人怎么想，纪芷湮是不在乎的，她只在乎延陵澈的心意。然而男子目光静然无波，便如一滩深水寒渊般深不可测，看不出悲喜好恶。淡淡的，不温不热，只这样便足以凉了女子一刻炙热的心。

慕太后轻咳数声，打破了沉默：“胡说。皇后身份尊贵，怎可委屈她为哀家做这样的事情。且所谓的天命喻示未必就能做得了准，皇上万不能相信。”

明面上，慕太后彷佛是为她开解说话，实则却是帮着王薄将侍疾之人的身份落实。以她的身份处境，既开了这个口，只怕延陵澈便很难驳回。

果然，延陵澈听了这话，颔首道：“但凡有一线希望，朕便要试上一试。太后是天下之母，福佑苍生。而皇后是朕的妻子，为太后祈福是她分内之事，责不旁贷。太后只管安心养病，旁的什么也不必多想。”

说罢，他转首握住女子微凉的指尖，眼中似有淡淡的怜惜闪过，“皇后适才说了愿意为朕分忧，此刻可还是一样的心意？”

纪芷湮一怔，脑海中复想起方才来时他问自己的那一番话，原是竟是这样的含义。心底蓦地寒凉入骨，她望着他，再分不清此刻在他温柔的面庞下，所蕴藏的可是和她一样的心思？

见她面容恍惚，彷佛心事重重，延陵澈复问了一句：“皇后，皇后，你在想什么呢？”

纪芷湮回过神来，已是神色如故，轻轻推开了他的手，略带几分疏离道：“臣妾领旨，自当在这四十九日内为太后诚心祈福，侍奉汤药左右，皇上放心便是。”

延陵澈展颜欢笑，扶了她起身，又望向慕太后温颜而笑。

慕太后的面色苍白依旧，却也依稀辩得她唇边的笑意是如此的真切畅意，她别有意味道：“如此，便委屈皇后了。”

纪芷湮淡淡而笑：“太后言重了。俗话说得好，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臣妾得此机缘亲近太后，又可为皇上尽孝分忧，正是心中所求，何来委屈？”

此事就此尘埃落定，在众人看来，自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可于身在其中的几人，却是悲喜交集，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既然定下，纪芷湮便不得不暂且移居玉华殿，方便侍奉“病重”的慕太后。她想了想，遣了芳茗回去替自己收拾东西，再派凌月回去暗自叮嘱汪寿这几日好生看着未央宫，断不许在这段时间出了乱子。安排妥当了一切，她便也安心地在玉华殿住下了。

延陵澈尚有朝务在身，不可久留，宽慰了慕太后几句，又对着纪芷湮好一番安抚，虽有些放心不下，但也只得先回含章殿处理政事去了。

偌大的宫殿内，忽然只剩下慕太后和纪芷湮这对情敌，两人近在咫尺之间，四目相对，自然是无甚好颜色。

原本，即便是皇后奉命侍疾，也是不该出现这样尴尬的局面的。只是一来慕太后有意折辱纪芷湮，以太后的尊位命她事事亲力亲为；二来，纪芷湮心里亦另有盘算，想着左右无人，有些话倒更容易开口。在两位位分尊贵的后宫之主的授意下，自然两边的奴才都只得屏退在外等候。

纪芷湮端了汤药，舀了一勺，仔细地吹了吹，才喂到慕太后嘴里，唇角蕴笑道：“太后心智坚忍，果非常人可比，竟不惜用剧毒来毒害自己，因此换来皇上怜惜，一并遏制本宫得宠，委实是用心良苦。如此狠辣的心思，本宫自叹弗如。”

慕太后眉宇间跳动得厉害，胸口起伏剧烈，竟是怒极了的神情，她恨恨地推开了纪芷湮的手，龇目道：“贱人，不必你在此冷嘲热讽！分明是你暗中下手害了哀家，何必还来故作姿态！”

纪芷湮躲得快，是以手中汤药并未洒落分毫，她心头一动，暗自疑惑道：听她这般生气的口吻，彷佛并不是她自己做的手脚。可若不是她，又会是谁呢？

她定定地望住慕太后，迟疑道：“难道不是你自己下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