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月恨道:“你还这样护着他!从前的事我便也不提了,只是如今他竟这样狠心地对你,竟想要取你性命。我原还以为是你们拌了几句嘴,他负气将你扔下,谁知这其中还有这样的缘故。我若早知道,今夜绝不能这样放他离去。”
纪芷湮含了满眼的泪水,不知是咽下了多大的心酸和委屈,才能慢慢道:“我想,六哥他或许有苦衷吧。也许他当时逼不得已,到底,他也没有真的狠心取我性命。大师姐,你不要去找他。”
“你——”凌月气得脸色发白,竟不知该说她什么好了。
纪芷湮含泪慢慢道:“我知道,我这么说,大师姐你肯定要生气,觉得我委实不争气。但当时,六哥他要杀我的时候,我并不怎么挣扎,甚至是心甘情愿被他杀死的。即便他真的杀了我,我也不要你们去为我报仇。”
“小师妹,你怎能这样犯傻?”
她低低笑着,便有泪浸在那笑颜里,透着十分的苦涩,“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便是他要杀我,我心里也还是爱他的。即便他再不是从前的六哥,但我依旧还是当面青山脚下爱恋他至深的小师妹,我不悔。”
过了一会儿,她彷佛想起了些什么,抓住凌月的手问道:“大师姐,我让你去探汪寿的口风。怎么样,你可探出什么来了?”
凌月面色一凝,想着汪寿今晚的语焉不详,并不肯正面回答她的疑问,只是一味闪躲推脱。但从他眸光偶尔一闪而过的忧虑深重里,她已隐隐察知了事情的非同小可,但这些……她又要如何去对纪芷湮说呢?
想了想,她只道:“汪寿嘴巴紧得很,我问什么,他都不肯回答。只是,只是说让我们多体谅他的主子,说是他身为皇上亦有许多的不得已,许多事情非他所愿。汪寿还说,他还说……”
“他还说了什么?”
凌月迟疑了一下,握住她的手,轻缓道:“他还说,让小师妹你勿以昔日的情意为牵绊,太过倚赖皇上,须知今时不同往日了。”
纪芷湮听了这话后大受打击,整个人如风中落叶般颤巍不止,紧紧抓着凌月的手才能勉强站立,喉咙里发出似哭似笑的声音:“勿以昔日的情意为牵绊,不要太过倚赖六哥,须知今时不同往日了,他竟是这样说的。大师姐,你听汪寿这话,可是暗示我,六哥他变心了?他不再爱我了么?”
如非顾及纪芷湮的心情,只怕凌月便要实话实说了,但此刻见她几近崩溃的模样,她到底狠不下心来说这样的话。
“小师妹,无论如何,你都得保重身子,其他的事都不要紧,我们可以从长计议。”
可在这个时候,纪芷湮又如何能听得进去旁人的劝告。她一面想着汪寿的话,一面想着今夜延陵澈的决绝,疼得整颗心都揪作了一团,轻轻一扯就是撕心裂肺的痛楚。
凌月心疼地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只盼着她能哭出来就好。
谁知方才还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人,这会儿却半滴眼泪也没有了。她只是那样神情木然地直视着前方,一语不发,倒彷佛是伤心坏了的模样。
见此情景,云意却忍不住流下泪来,搓着她冰冷的手道:“小姐,小姐你不要吓我。你若是觉得心中难过,不妨哭出来,千万别这样憋坏了自己。若是相爷知道小姐在宫里受了这样大的委屈,还不知会心疼成什么样呢。便不为了别的,为了相爷,为了纪家,小姐也得珍重自身啊。”
纪芷湮沉寂的眸子忽然轻轻动了动,眼眶泛红,便有水汽从眸底渐渐弥漫上来。她微微闭眼,便有泪水扑簌落下,沙哑着声音道:“云意,我在宫里的事,不许教爹爹知道。爹爹满心的疼我,若知道了,定要去和六哥理论,我不愿让他老人家为了我的事而伤神,更加不愿多生事端。路既是当初我自个儿选的,便得有勇气自己走下去。”
凌月便叹声气,眉宇间愁云遍布,“今夜皇上拂袖而去,留小师妹你独自一个人守着空房,这样大的消息只怕是瞒不住的。”
她道:“此事我自会和爹爹交待,只是旁的事情,你们千万别对我爹爹说,尤其是今夜有人向我投毒和六哥要杀我的事。”
提起这个,凌月立时来了精神,握着她的双肩道:“小师妹,你老实告诉我,下毒要害你的人到底是谁?是不是那个慕太后?”
纪芷湮半眯着眸子,便有针芒般凌厉的锋芒射出,“她自是极有可能的,但也未必就是她,有一个人的嫌疑或许比她还大。”
“是谁?莫非,你怀疑是皇上?”
纪芷湮心头传来如针刺般的疼痛,笑颜凄然,“或许,也有可能是他。但我口中所指的那个人,并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凌月蹙眉道:“那还能有谁?”
女子转首望向窗外,在清泠的月光中思绪渐渐飘远,娓娓道:“一年前,有一对衣着华贵的男女偕同到医谷来求医,当时师父闭门炼制丹药,而大师姐则带着几位师姐远行四海施药救人,谷中事务由我掌管。我看得分明,那女子病势沉重,如非动用本门最高的还魂大法根本救不活。而彼时师姐妹中,只有我学会了还魂大法,只是却不甚纯熟,并无十分把握能救人。再者,还魂大法极霸道,救人的同时,也会极大损耗施救者的元气,是以我拒绝出手医治。那男子周身贵气,眉宇桀骜不驯,但为了救活心爱的女子,却肯不惜对我屈膝相求,奈何我仍是断然回绝了。几日之后,那对男女复回到医谷门口。彼时,那重病女子已奄奄一息,男子再次跪下苦苦哀求我出手救人。可我,仍旧没有答应他,于是漫天飘雪里,他怀抱着心爱的女子眼睁睁看她断气。见心爱的女子惨死在自己怀中,男子仰天长啸,竟震碎了身上所着的紫袍,露出一身缟素来。那时我才知,此番求医他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明知无望,却仍旧抱着一线希望前来求我,做最后的乞求,他对那女子的用情至深着实打动了我。那一刹,我心中真正后悔没有出手救人。而因为我的袖手旁观导致了他痛失所爱,那男子自是恨极了我,遂拔剑指天立誓,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让我有朝一日尝尽痛失所爱的锥心之痛!自那以后,我就大病了一场,一来是出自于愧疚,二来也是对于那男子当日立下的毒誓耿耿于怀。而今,时隔一年,我终于又在帝都见到了那个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