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延陵澈狐疑的目光中,她维持着面上的笑颜,客气而疏离道:“摄政王谬赞,本宫实实当不起。今日有幸得见摄政王英姿,亦是本宫之幸。”
转首对延陵澈柔声道:“皇上,臣妾不胜酒力,还望皇上准臣妾回座位上稍歇片刻。”
那张清丽无尘的面容上难掩苍白,眉黛含愁,延陵澈暂且搁下狐疑,体贴道:“好,朕陪你一齐回去。”
转身之际,忽然听见男子淡漠却寒意凛凛的声音再度入耳:“从前之事,本王一刻也不曾稍忘,但愿有些人也还没忘记。”
纪芷湮心头一震,面上却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惊慌失措,随即挺直背脊继续前行,待重新落座后,才发现手心已攒了满满一手的冷汗。
云意瞧得她脸色不对,遂上前借着斟酒的功夫低声道:“小姐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纪芷湮轻轻摇首,压低声音道:“没事。”
“皇后。”
听得延陵澈唤自己,她复收摄心神,柔缓了神色转过头去,“皇上,臣妾在这里。”
延陵澈的眸光带着一丝洞悉的睿智,捻了一颗葡萄剥了皮递到她嘴里,借机附在她耳畔低声道:“摄政王素来威仪,朝中许多世家小姐莫没有不怕他的。朕瞧着皇后的脸色不大好,方才可也是被摄政王的冷肃给吓着了?”
心上人的温言软语,自是安定她心神的最好良药。
纪芷湮仰首,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唇畔绽出莲华般炫目的笑颜:“有皇上在,臣妾什么都不怕。”
延陵澈遂低声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不错,有什么事,朕自会护着皇后的。”
顿了顿,他彷佛无心地添了一句:“其实摄政王虽不苟言笑,对皇后却是极好的。此番若不是他一力促成,朕也不能得此如花美眷。”
彷佛惊雷炸响在头顶,纪芷湮脸上残余的血色尽失,就连嘴唇亦青白得吓人,她自是心内震惊,却落在延陵澈眼中却成了另一番意味。
好一会儿,她才缓过神来,哑声复问了一句:“皇上方才说什么?臣妾与皇上的婚事,是摄政王一力促成的?”
男子笑声澹澹,眉宇间风华更盛,“不错。说起来,摄政王还算是朕和皇后的媒人呢。朕想,他既牵头做了这桩媒,自然没有来拆桥的理儿。皇后说是也不是?”
奈何纪芷湮心神大乱,却根本无心去听他到底说了些什么,随口道:“我不知道。”
殊不知,她这一句“我不知道”,立时教身侧的君王颜色大变,望着她的目光却又大不相同起来。
殿内丝竹声悦耳,和着歌姬动人的窈窕舞姿,衣裳翩跹,美目盼兮,更是说不出来的赏心悦目。
这样好的内廷歌舞,底下的王公大臣自是看得滋滋有味,但御座上的人却不然了。纪芷湮骤遇故人,又是那样触目惊心的回忆,自然是什么观看歌舞的闲情都没有了,只落得一个索然无味。
而延陵澈骤然知悉内情,误以为纪芷湮和摄政王间有私情,一个念念不忘,另一个则是心有不舍,而今依旧纠缠不清,是以心下对她便生了几分冷淡之意。
慕太后亦无心观看歌舞,自打入席,她的整副心思就都在延陵澈和纪芷湮的身上。初时见他二人亲亲热热地说着话,推杯交盏,她还暗地里恨得牙咬咬,谁知转瞬间却又换了另一番光景。两人各自坐着,却再也没说过一句话,就连眼神儿都没对上一个。
她的心思转了几转,忽然就明白是两人间生了嫌隙,遂笑道:“今儿的歌舞排得甚好,回头皇上可得好生奖赏一番尚仪局才是。”
延陵澈含笑望向左侧的宫装丽人,“太后喜欢便是极好的,朕自当重赏之。”
遥遥举杯,彷佛是邀她共饮。
慕太后掩唇而笑,举杯一饮而尽,目光却飘向坐在最后的纪芷湮身上,若有似无地提了一句:“只是这歌舞虽好,却也是各花入各眼。哀家看皇后面上淡淡的,可是不喜欢这歌舞?若真的不喜欢的,可让人再换一出的。皇后今儿是主角,若落得败兴而归,那哀家与众人便是再欢喜也是枉然了。”
纪芷湮便如老僧入定般充耳不闻身侧事。
只是这一回,延陵澈却没了方才的宽容好性子,侧首略带一丝怪责道:“皇后,你整晚坐那儿想什么呢?朕与你说话你听不见,太后问话你也如此,若是心中有何不如意,尽可说出来。这样又算是怎么一回事?”
云意在一旁看着亦是着急得不行,遂凑近低声提醒:“小姐,小姐,皇上与你说话呢。”
纪芷湮一怔,思绪渐从远处收回来,神色歉然道:“皇上恕罪,臣妾一时失仪,实在是……”
延陵澈面色不改,语气却极冷淡:“皇后今夜的确是很失仪。”
这一夜,纪芷湮连受打击,心神不定,骤然间又受了心爱男子的冷语,心下不由倍觉委屈难过。
“皇上,臣妾不是有心的,臣妾……”
慕太后亦笑着说和:“是啊,今儿是皇上与皇后的大好日子,怎好为了一丁点小事而伤了和气?哀家想,皇后是个端庄贤惠人,此番一再失仪定是事出有因。皇上是最能怜香惜玉的性子,断不会因此而怪罪佳人的不是?”
这样的话听着纪芷湮耳里便如同剜心般难受,偏生另一位却受用得很。
他举杯含笑相对,“宫中若论善解人意,太后是第一人。借此良辰美景,朕与你满饮此杯。”
两人言笑晏晏,亲昵有加,俨然是将纪芷湮视若无睹,冷落在了一旁。
她原就遭逢巨变,盼着心上人能温言安抚,谁知他竟对自己这样冷淡疏离,当下泪盈满眶,委屈道:“皇上,臣妾方才真的不是有心的。”
延陵澈头也没回,连个目光都吝啬给她,声音听来更是极淡漠凉薄,“朕瞧皇后今日也累了。既无心观看歌舞,不如早些回宫去歇息吧。”
纪芷湮的眼眶渐渐胀热,面容震动,竟仿佛不能相信般唤:“皇上。”
延陵澈拂袖,对左右道:“朕说的话,你们一个个是聋了没听见么?送皇后回宫去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