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梁王登基以来,大兴土木,北国国都奢华到极至。皇宫的墙外有一处茅草小院格格不入,破屋烂瓦,百姓看了都觉得碍眼,梁王竟然明睁暗许,着实让百姓不解。
不过宫内的人皆知这看似不起眼的小院是魏忠臣的府邸住所,所谓万人之上,偶有破格却也在情理之中。
七月十五凌晨,茅草屋外虫鸣蝉叫,两块不太大的菜园种了些时令蔬菜,伸向远处的林荫小道坑坑洼洼满是泥泞。屋内与屋外一样寒酸,家徒四壁,老榆木的桌子如同门外的泥路满目疮痍,瘸腿的木床下垫了几块青砖,摇摇欲坠。唯一还能拿的出手的便是门框上先帝亲笔手书的四个大字:卑微草堂。
魏忠臣坐在破板凳上,打着补丁的鞋上污泥还未干透。桌上那封来自家里的书信看了一遍,放下,拿起来又看一遍,再放下。思索良久,起身来到院外。
院子里的中年男人单膝跪了一个晚上纹丝未动,背后斜跨一把三尺断刀,乌金玄刃无刀鞘,全屏一根铁链系在背上。初秋多露水,凝结在断刀上的晨露顺着猩红色的血槽缓缓滑落,滴湿脚下的泥土。
“石决明。”魏忠臣后背微躬双臂轻垂过膝,多年来卑躬屈膝养成的姿势已经习以为常很难改变。
石决明抬头看一眼,破屋杂草烂罗衫,一切都显得那么协调。
十步之间,魏忠臣的呼吸清晰可闻,石决明会当凌绝十斩一式,杀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瞬息之间,杀人何须第二式。但是看似清幽恬静的林中小院,周围与自己境界相同的高手至少有三位。特别是魏忠臣走出草屋时,一种气势磅礴令人窒息的压力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这种气势来源于附近的某个角落,石决明深信,只要有人对魏忠臣动了杀机,还未动手便会被碾成粉糜。
“只有一句口信。信上的事暂缓,容我考虑几日。”
石决明一动不动。
“再告诉他,凡事留一线。走吧。”
石决明起身退下,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何无人卸下他的断刀。
石决明退进林荫道,魏忠臣仰望东方冉冉升起的红日轻叹一句:“天命不可违啊!”
陆三乾一行,车夫杂役十五人,虎贲左翼前锋营十二卒,加上陆三乾与武侯惇共计二十九人。
前锋营三人一小组,四组为阵,以四象为名,攻守兼备,又可各自独立为战。三人中一人善弓弩,一人用刀盾,一人使长枪,远攻近战
皆宜。随陆三乾一行的十二人都是营中的精英,锻体三层刀枪棍棒无惧。
出了柳州,陆三乾便按照张千的叮嘱会见各阶官员,八品以上的能见多少见多少。今日到达陶渊城,千年古城,历经朝代变更、蛮族入侵不下十次,风雨侵蚀、战争洗礼,也曾辉煌,也曾摇摇欲坠。城根脚下的故事与深埋的枯骨一样多,经三百多年几代人的修缮,如今城墙高耸更胜以往。
一行人下榻泰来居,陶渊城最大的客栈。
行车上高悬纹金四爪雷龙旗,一路畅通无阻,消息灵通的官员早早出城迎接,不灵通的,等陆三乾他们安顿好之后,也会马不停蹄的带上大礼前来请恕那可大可小的怠慢之罪。
陆英虽只是正四品,放眼整个北国,四品官没有上千也有几百,谁会尿你这壶?但是西凉铁骑的招牌可不是玩笑,正如梁王所说,瘦死的骆驼比那马大。
站在泰来居的房顶,城镇、商铺、街道、县衙等一览无余,陆三乾看了足足一个时辰,直到武侯惇站在他的身后。
“武将军,你看这座城池如何?”陆三乾看着数丈宽的护城河思绪良久。
“一座城,能有啥。我是来告诉你,陶渊城县令到此时还未来。”
陆三乾轻轻一笑,回头看向踩碎不少瓦片的武侯惇,说道:“十几日来,武将军头一次回答我的问题,你看,关系还得慢慢磨合不是?”
“陶渊城,县令,到现在,都没来。”看样子武侯惇不会再重复第三遍。
“在我的意料之中,走,下去喝酒,明天咱们去会会他。”陆三乾一阵苦笑,心说好事还得多磨。
“为啥?”
“有点儿意思,今天是怎么了,你竟然开始问我问题了。”陆三乾想笑却不敢。
“为,啥?”
“我都站了一个时辰了,咱下去边喝边聊行吗?”
武侯惇转身一纵跳下楼顶,陆三乾还是没憋住,笑上两声过过瘾。
陆三乾的客房内,桌上三两小菜,一坛上好的果儿酒,微甜,解乏解瘾不行,闲来解闷还可以。
一路上吃穿住行陆三乾从不挑剔,武侯惇挑不出毛病,就连最看不惯的那一车行李,也被陆三乾先见之明的早早扔掉,所以,时至今日坐在一个桌子上喝酒倒也相安无事。
陆三乾可不敢等他再问一遍,身为主子的三公子躬身给武侯惇满酒,坐下后说道:“为官者,审时度
势至关重要,而为官之人呢更是参差不齐。有的精忠报国,有的清廉自傲,有的贪官污吏,更有图谋不轨者。”
“好好说话。”武侯惇放下喝空的酒碗。
陆三乾赶紧给斟满:“铺垫,铺垫。你看,这陶渊城的县令呢叫程锡琈,四十多少岁,胆小怕事无才但有德,虽然没有什么能力,但勤政爱民,也算得上父母官了。今天我主要说的是县里的师爷禹羹尧,他大我两岁,今年二十有三。梁王二十九年头名榜首,只因为家中没有权势,授受官职时没能孝敬到位,被安排到这古旧的老城做了一个小小的师爷。是不是可笑至极?”
武侯惇又喝完一碗,陆三乾再次斟满。
“禹羹尧和程锡琈志趣相投,齐心协力治理陶渊城,你也看到了,城墙高铸百姓民富粮丰,就这座城,十万大军都难攻破。所以啊,他们才不在乎皇帝换了谁家,也不在乎庙堂势力争斗,他们只要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爱护子民就行了。咱们要的面子人家给不了,咱们呐也就别矫情了,明天去见识见识这对奇葩。”
“这些当官的多是背槽抛粪之徒。”十几岁从军的武侯惇认为只有军中才有生死之交,在他看来,官吏和皇帝都一个鸟样。
“他俩绝对不是。”陆三乾轻呡酒杯,故作优雅。
“你咋知道?”
陆三乾放下酒杯抬头看着武侯惇,不消片刻,未等武侯惇发飙赶紧指着自己的脑袋笑着说道:“这里,北国大小官员都在这里。”
武侯惇觉得眼前的陆三乾与那个寻花问柳滥交一些江湖闲杂的浪荡公子有些偏差,也说不明白个所以然来,只能说上一句:“你这副嘴脸,真想揍上一拳。”说的毫无底气。
陆三乾笑的更欢了:“想揍的时候尽管动手。来,喝酒。”
次日早饭后,陆三乾与武侯惇一起前往县衙,其余军士留守客栈。陆三乾闲庭信步逛了大半个上午,粮店、菜市、绸缎庄、酒楼等等五行八作人来人往买卖兴隆。
“看出来哪里不一样吗?”
陆三乾看了一眼已经不耐烦的武侯惇。武侯惇没搭理他,陆三乾自顾自的继续说:“三百六十行,在这儿,找不到赌场、窑子,这些可是税收的重要来源,那些个大爷们闲来无事无处消遣,竟也没谁敢捅娄子。自古强龙难压地头蛇,此处的地痞流氓放着大把捞钱的营生干不了,连个屁都不敢放,你就不好奇这禹羹尧用的什么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