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律例，兵营司等武衙门可设有兵卫，州台是文衙门，只配有三班衙役。然而，柳州衙门不同，门前高立一面四爪龙旗，三十六名戎戈铁甲雷鸣不动，眼里透着沙场带来的千层杀气。

府台陆英原代西凉元帅之职，执掌五万西凉铁骑。百年前先帝赐给陆家龙旗，同时赐予王侯尊位，世袭罔替，也换来了陆家百年的忠诚。四爪雷龙旗是五万西凉铁骑的魂，让关外蛮荒之地闻风丧胆上百年，也让北国祥和安定至今。

如今陆英被贬至柳州为四品府台，越级增设军卫谁人不知？又能怎样？远在京都的皇帝老儿对陆家的违纪睁只眼闭只眼，但凡有人进言弹劾，高居皇位的梁王项太极也只是说上一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陆三乾与陆全回到府衙，陆三乾站在大门外：“各位兄弟，我爹呢？”

杵刚笑脸相迎：“元帅在议事厅议事，好像是关于你的婚事，让你回来赶紧过去。”

平日里陆三乾见到杵刚定会调侃几句，或询问他们几时有空，后院的酒窖总得腾出空来存些新酒。营中士卒大都愿意与陆三乾多亲多近，三哥也好，三弟也罢，总是像极了家人。

陆三乾进入州衙，杵刚与他的兄弟们收起微笑，面色冰冷拒人百米之外。

路三乾边走边嘬牙花子：“看来这次是躲不了了，三哥我要入苦海喽。”

陆全一脸鄙夷：“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这样的苦海请给我来两个先......”

陆三乾急匆匆赶路，普通的州衙赶不上宏伟气派的西凉大营，两句话便来到议事厅门外。

单勇、良猛立于门前，身为陆英的随身亲卫，论武艺不过是江湖上的普通高手，但身怀陆家锻体，提枪上马冲锋陷阵当以别论。

陆家锻体修习苛刻，上千老卒之中能有一人练至五层已属不易。一层时棍棒不可伤其身；二层刀砍不动；三层枪刺不破；四层箭弩无畏；五层罡气外漏，御敌三尺之外；六层罡气护及胯下铁骑；七层怒吼武器激发金色战意。金戈铁马驰骋杀场所向披靡。至于那传说中的九层大圆满，也只不过是传说而已。

百年前，西凉铁骑七层锻体一十八名，于二十万敌军中三进三出。刀下亡魂数万人，斩上将近百员，敌军闻风丧胆溃败关外，百年来不敢染指半步。四万铁骑碾压二十万狂蛮异族，前无之古人，震惊环宇，换来门外紫金四爪雷龙旗迎风猎猎，不屈英魂。

如今，陆家锻体达到六层者不足一手之数，七层更是只有陆英一人。

陆三乾与他俩简单交换了眼色算是打了招呼。

议事厅内。

陆英脚踩雪原狼皮居于上座，军师张千站立右侧，长子陆伯年、二子陆白裘与一班武将站立堂下。陆三乾大体扫了一眼，这些武将哪个不是死人堆里爬出来到活阎王，西凉将近一半的将领集聚于此，想必不只是为了自己的婚事。

陆三乾不敢多问，进来向陆英行礼之后站立在陆白裘身旁。

陆英示意张千，张千向前一步：“三公子来的正好。”

议事厅内噤若寒蝉。

“圣旨下诏，皇上钦点，将东阳王项珪璋

的独女许配给路三乾，命路三乾接到圣旨前去迎亲。”

国性亲王东阳王与当朝宰相魏忠臣狼狈为奸，向来与陆家不合，现要将女儿许配给路三乾，明眼人都知道魏忠臣他们憋着坏呢。

张千看了看堂下众人的反应：“他们无非是想将路三乾挟为人质，或是联姻之后利用三公子的名义渗进西凉陆家军。不管出于何种目的，有皇上保媒，我们只能见机行事。”

身材魁梧的副将武侯惇向前一步：“怕他作甚，反了得了......”话语未尽，陆英面无表情冷眼一撇，武侯惇把剩下的话生生咽回肚里，低头不再言语。

张千继续言讲，装作刚才的事从未发生：“还有一事，西凉有变，今年正月，军中再现二十六年前的七欲蜒......”

陆英抬手打断张千说话，他深吸一口气：“在场的全是军中老将，二十几年前的七欲蜒，有见过的，有亲身经历的，就算没见过没经历过，至少也听说过。当年东月从蛮荒带来解药，治好怪病后近十年不再有人身染。可惜东月去的仓促，未留下治病药方。”他叹口气：“抬上来。”

张千摆手示意，四名军卒退出议事厅，片刻，抬上来一个半人多高的黑铁箱，四人缓缓放下，鬓角汗珠滑落，长出了一口气。

腐肉恶臭充满房间，箱子里发出阵阵低吼，似是某种嗜血凶兽。

“打开。”陆英面无表情，双手紧握扶手。

铁箱打开，一个双眼漆黑目光呆滞的男人，被铁链紧紧束缚，他撕咬手指粗细的铁链，形同行尸走肉。

铁链被咬开半个豁口，牙齿早已磨碎，满口的鲜血洒满前胸，覆盖已经凝固发黑的血渍上。他见箱子打开，便放弃撕咬铁链，开始抽搐、嘶吼、咆哮于众人，上百斤的铁链似要被其挣断。

张千与一干武将还算淡定，想必是早已见识过。陆伯年、陆白裘和陆三乾三人吃惊不已。

“虎贲右翼军机营百夫长，许良，从军七年，染上怪病半个月。起初口吐馋涎，后来生吃活人血肉，可以几天不眠不休，人畜牲口见了就杀不分敌我。被砍去手脚也不知道疼痛，杀死身染七欲蜒的人只有一个方法，砍掉头颅。短短十个月，已有十四人死于这种怪病，而且大有蔓延之势。”张千说完退于一旁。

议事厅只有名为许良的活死人低声嘶吼。

陆白裘起身：“打开铁链”

旁边军士面有难色：“这......”

陆白裘从腰间抽出一柄两尺长的黑色短剑，看似无锋却寒气逼人。一剑斩断手指粗的铁链，打开铁链的‘许良’扑向陆白裘，张口便咬。陆白裘早有准备，闪身躲开，同时伸脚把‘许良’绊倒，顺势一脚踩在‘许良’背上使其不得动弹：“除了不知道疼痛以外，战斗力还不如以前，也没什么......”

正说着，趴在地上的‘许良’关节反转，后背躬起双手袭向陆白裘的脚踝。

“小心。”

一直盯着‘许良’的陆三乾慌忙提醒，陆白裘下意识的抬腿纵身一跃，跳出一丈开外。四位军卒见势不妙，抬起铁箱将‘许良’罩住。‘许良’在铁箱内横冲直撞，撞

得铁箱‘咣咣’作响。

良久，陆英才将前倾的身躯缓缓后撤贴回椅背：“能留全尸吗？”

“怕是不行，您知道的，病到此等地步，只能砍下头颅后焚烧。”张千见陆英双眼潮红，心知元帅心疼许良，压低声音说道：“这已经是眼下最人道的方法了，总好过直接焚烧。”张千轻叹口气，尽量不让他人察觉。

“好吧......好吧！待送往京城给皇上看过之后，重金安抚家属。”

所有人都为曾经为西凉铁骑冲锋陷阵的‘许良’感到惋惜，却没人发现陆白裘的脚踝上被指甲划出的一道狭长伤痕。

天下最骁勇彪悍的陆英杀伐果决，从未有过这般沉重。

议事结束，对于陆家与项家联姻一事，陆三乾早已猜到，身为西凉铁骑军魂的父亲，几十年的戎戈征杀，不战而降是万万不可能的。最后，陆英只说了一句：“去，把咱们陆家的儿媳妇带回来。”这事就算是定下了。

至于西凉之事，陆英说现在七欲蜒又起，关内无人可医，他坚信东月的家乡必定有治病的方法，所以他要出关。众将不愿陆英涉险，纷纷请命代往。

陆英摆摆手：“只有我去过那个神秘的地方，此事不必再议。”

陆伯年请求与陆英一同前去，他二十有六，已将锻体练至六层圆满，军中怕是无人能出其左。早些年他在西凉时，随军征战，履历奇功。八年前又不知从何处降服一只斑斓猛虎骑于座下，从此江湖上便有了虎行塔，而高大威猛的陆伯年便是那塔。

陆英驳回了陆伯年的请求。如果陆英遭遇不测，尚有陆伯年继承帅位。若是两人同时有失，将无人震慑身为帝王之矛的西凉铁骑。

陆三乾深知陆伯年此去还有他意，当年若不是仙女般的暹罗公主服下仙霞明珠，随广寒冰晶一同沉入瑶池，汝南国的国王将是这位一人斩百骑的虎行塔。五年来，陆三乾不曾见过陆伯年的笑脸，倒是与他的外表较为应景儿，只是苦了那只名曰奔雷的虎儿，要守护在常年天寒地冻的瑶池，不知何年。

想必此去，陆伯年是想带回奔雷，再对着冰雪晶莹的瑶池倾诉这五年来的相思。

对于陆伯年的伤痛，怕是只有二公子陆白裘才能体会。陆伯年随陆英身材魁梧，陆白裘则随母亲东月，肤白如羊脂凝玉，丹凤媚眼比女子更勾人魂魄。若说陆家锻体是沙场神兵利器，那陆白裘所学的一击残剑便是不折不扣的杀人技。陆白裘扬言卧榻之侧不许他人安睡，如他所说无论是谁睡在身侧，都会被自己梦中下意识杀掉。陆三乾看来，这些谬论只不过是为不近女色找个借口罢了。

陆白裘外表阴柔，外人看来陆家的二公子似有琉璃迎奉龙阳好。平日里三兄弟一起喝酒，陆三乾也常会以此事戏耍陆白裘，每次陆白裘只是轻抚杯皿，轻嗔一声：“若真是如此，便先将你小子采了阳。”

陆三乾岂会不知，陆白裘十七岁时，与陆英交好的布政司中郎官染辅一家被魏家诬陷，满门抄斩，只有年方二八的女儿下落不明，陆白裘千里单骑一去三年，回来后，对三年来的过往只字不提，一睡十日，又醉十日，之后便成了现在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