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住手,这......”鸠摩澶虽然没有同意,但是语气缓和不少,项微木见有希望,对武侯惇说道:“将军放心,微木与你们一起离开。男女有别,微木就不搀扶将军了。”
武侯惇哪能让项微木搀扶,虽然大老粗一个,但也能听的出来项微木移花接木着实是为了他这张老脸,人家一个姑娘费尽心思转移话题给他一个大大的台阶,若再死要面子,可就太不是东西了。于是主着大剑一瘸一拐的和项微木往江边走。
折损过半的铁骑没有鸠摩澶的命令谁也不敢擅自行动,眼睁睁看着重伤的武侯惇和手无缚鸡之力的项微木回到江边。陆三乾见二人化险为夷慢慢走来,紧握的拳头才缓缓放下。莫忘怀抱莫失的尸体,任陆三乾再三劝阻,她誓与项微木一起登船。
武侯惇由陆全接上大船简单做了包扎,脸上烧伤的地方也上了药物。陆三乾见到项微木脖子上的伤痕,心中一动,只是不善言情却又甚是心疼,一时手足无措。项微木长眉连娟,微睇绵藐,满眼尽是柔情。世上千秋无绝色,得此悦目佳人倾城一笑的人,只有他陆三乾。
可眼下哪是你侬我侬的时候,项微木与莫失莫忘正要上船时,远处大片火光快速移动,震天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陆全在船上看的远些,看见大批军队疾行而来,急忙喊道:“三哥,快些上船,我看到东阳王的旗帜了。”
项微木慌了手脚:“我恐怕不能跟你走了。”
陆三乾抓住项微木的双手,生怕她又做出什么傻事:“要走一起走。”
“除了我父王,没人能调动大批军队。如果我上船,他见不到我,万一恼羞成怒,咱们就算过了江也不可能逃的掉。况且秋后多是西北风,逆风而行,在他赶来之前根本走不多远,只要他一声令下,那带火的箭矢定能烧毁船只。”
“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差一步就能逃走了,你...”
“夫君。你听我说,人有见面之情,我当面向父王求情还能为你们争取些时间。虎毒不食子,我苦苦哀求,他是不会为难我的。你放心,我们一定还会再相见。微木只求你一件事,好生对待莫忘。”说着,项微木用手里的箭矢割下三寸青丝交到陆三乾手里:“夫君,微木身在东阳,心已随你而去,他日,一定要来接我。”说完,双手环抱陆三乾,朱唇轻吻,泪水滑落。
军队越来越近。
陆三乾接过含香青丝,与项微木相识不过三个时辰,却如同三生三世朗骑竹马绕床青梅,不轻言放弃的陆三乾有千万个不能放弃的理由,却拗不过芊指柔弱的项微木。
项微木对莫忘说道:“莫忘,走后好生安葬姐姐。”莫忘哪肯离开,带雨梨花,早已悲至无声。“你不走,王爷定会迁怒于你,到时候岂不是让我更加为难。妹妹求你了,替我好好伺候夫君。”
项微木再次把箭矢顶住喉咙的伤口处,声嘶力竭:“走,快走。”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大船缓缓离岸,项珪璋带领大军赶到。
“为何不追?”项珪璋叱问鸠摩澶,鸠摩澶把经过大体说了一遍。项珪璋又问:“他们哪来的大船?”
鸠摩澶回答不知,项珪璋下令严查同时命令抓紧派战船前来支应,然后带人追到江面,面对以死相逼的项微木。
项珪璋咬牙切齿,拿手点指项微木:“逆子,看你做的好事。”
项微木已有大半年没见过项珪璋,更是两年来第一次与她说话,她做梦都没想到,第一句话竟然如此冰冷。项微木看着戎装盔甲的父亲,爱恨参半陌生多过于亲昵。
“女儿已经与陆三乾拜堂成亲,求爹爹放过他吧。”项微木苦苦哀求,希望项珪璋多少顾忌一些父女之情。
项珪璋不听还好,闻言更加愤怒,嘴唇颤抖指着项微木:“什么?与他拜堂的人是你?你...你竟与你娘一样不知羞耻。”
项微木不知道项珪璋为何提及母亲,对于之前的过往,从来没人跟她讲过。眼下情况特殊,又有求于他,所以不便多问。项微木心想,现在,就算是求不动项珪璋,拖延些时间也好。
陆三乾站在船尾,看着站在江边与父对峙的项微木,背影孤傲单薄渐渐模糊,陆三乾青丝在手,感觉尚有余温,怕手汗乱了这唯一的念想,随轻轻放入口袋,却发现口袋中多了一物,慌忙拿出来,竟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玉蛇。
“坏了,快,快放小船,我要回去。”
众人不知出了什么变故,回去?那不是去找死吗?
“掉头回去。”武侯惇命令到。
陆全小心翼翼的问道:“好不容易逃出来,要是回去,恐怕...”
武侯惇豹眼环睛怒目而视,半脸毁容犹如地狱修罗,谁敢不听。陆全吩咐掉头回去,武侯惇站在陆三乾身后,不问缘由,只听命令。
陆三乾心心念念,只求速度快些。
“爹,女儿只是一介女流,朝堂上的恩怨女儿不知。现在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与陆三乾的婚约,既然木已成舟,女儿不求爹爹成全,只求爹爹网开一面。”项微木情绪激动,手上不知不觉力度增大,已经凝固的伤口再次被戳伤。
项珪璋强压怒气:“放下武器,你今日犯下的错我既往不咎,但陆家的人必须得死。”
项微木倔强的摇头,慢慢退向江边:“不,除非您先杀了女儿。”
“你,不知悔改。拿弓来。”项珪璋弯弓搭箭,瞄准项微木:“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让开。”
“女儿誓死不让。”
项珪璋钢牙咬碎:“是你自己找死。”一气之下拉满弓,一箭射出,箭矢呼啸与项微木擦肩而过,直奔大江。
箭入江中,项微木见大船已经逃出了射程之外,扔掉箭矢双膝跪倒在地:“不孝女儿给爹爹请罪了。”
项珪璋狠狠折断百石开元弓摔在一边,转过头去不愿多看项微木一眼,说道:“将这逆子关进大牢,下令追杀他们,不留活口。”
项微木站起身,满脸泪痕:“爹爹,女儿为您是对夫不忠,为他是对您不孝,无论怎样,女儿都有罪,再无颜面活在世上。”
项珪璋正欲离开,听到项微木的话匆忙拉住缰绳:“你要如何?”
项微木满心的愧疚,无论之前受过多少的委屈,此时,她认为她背叛了项珪璋,从小饱读圣贤的她无法原谅自己,更不愿独自一人回到那个无情的地方。项微木泪眼婆娑:“女儿愿以死谢罪。”说完转身跳进与君江。
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或许项微木命如其名,微不足道,却可撼动江海。
这一幕,正巧被赶回来的陆三乾看的清清楚楚。不久前与她江边一吻泪别,此刻,她却随江而去香消玉殒。一堂缔约,一江之隔,陆三乾初次懂的何为肝肠寸断,嘴唇咬破鲜血直流,紧握的拳头狠狠捶在木船上,一下、一下、一下。
陆三乾从来没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没本事,总以为机关算尽运筹帷幄,总以为只有那御剑千里的高阁仙术才配得上他。看看身边的武侯惇吧,看看死去的前锋营兄弟们吧,醒醒吧。那天马行空不切实际的梦想只会断送身边至亲的性命,如果...如果能早早学些本领,或许能与他们并肩作战,或许能护卫他们平安,哪会让一个柔弱女子以命相救,而那倾国倾人城的女子,与他相识不过半日而已。
谁也没有发现,紧拥莫失尸体的莫忘站在甲板上,望着振聋发聩的涛涛江水痴痴的发呆。
从小被卖来卖去的莫失、莫忘,直到被项家买去才算停止了漂泊。记得那天,她们警惕的看着雍容华贵却笑如温日的项微木,如多年不见的姐妹。三人同床共枕,十几年来,就算是被东阳王的侧妃们欺辱的遍体鳞伤,夜里也总是相依沉沉睡去。
如今,你们都撒手而去,莫忘又怎能忍受孤寂冰冷的世界。
“上天为何如此不公。”
“我们三人尝尽人间凄凉。”
“难道,这嗜人的骇浪才是我们的归属?”
“你们等等莫忘,等等莫忘。”
“莫忘来了。”
被人发现为时已晚,莫忘抱着莫失的尸体沉入无情的与君江,没有遗言,就算有,说与谁听?
大船停在江心,陆三乾用最后一丝力气命令开船离开。大船上的陆家人没有发现,岸边的项家人也没看见,项微木沉入大江的时候,有个巨大的黑影从项微木身边一掠而过,悄无声息。
项珪璋亲眼看到项微木跳江自尽,所有的悲愤全部迁怒于陆家,拔剑向天:“陆英,陆三乾,我誓要生啖你肉不死不休。船,船那?速叫船来。”
此时,五艘战船从上游顺风而来,项珪璋剑不归鞘命令登船,势必手刃陆三乾。
陆全找来的客船笨拙缓慢,快要走到江边时被急速行驶的战船追上。船夫吓得抖如筛糠,身在柳州蒙受陆家恩泽,陆全又重金打赏,这才斗胆淌这趟浑水。本想接到人便走,怎么会想到竟还有杀身之祸。
武侯惇手扶大剑站在船尾,看着战船越来越近,平静说道:“看来,今天是在劫难逃了。”
陆三乾坐在甲板上仰望星空:“后悔吗?”
“后悔啥?”
“命令掉头回去。”
“大丈夫顶天立地,从不知悔。再说了,残兵败将,就算方才逃上了岸,出不了东阳王的管辖范围就得被他们追上。与其那样,不如一起死在这与君江,倒也痛快。”
陆三乾深吸一口凉气,不知怎样答言。武侯惇看陆三乾不愿说话,接着说道:“项家那丫头外表柔弱,但性格刚毅,巾帼不让须眉啊,配做陆家的媳妇。人家能看上你,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说实话,我活了大半辈子,能让我佩服的人没几个。佩服女人?这辈子都没想过。但你看看,有几个老爷们能做到她那般大仁大义?我是服了,我不如人家啊。她们三个女娃先走一步,咱们一会就到,还有啥想不开的?”
“你这块木头什么时候学会替人宽心了?”陆三乾苦笑一声,似乎看开了些。
“活到现在,这段时间才算是活出点味道来。你们小两口给我好好上了一课,没想到,好不容易活懂了,也活到头了。你拼死去背兄弟们的尸体时,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死了,他们的死将一文不值。”
“账,不是这么算的,我能挺直了腰板与项家较量,还不是因为有他们站在身后。没有他们,陆家,只不过是一个姓氏而已。”
武侯惇半边烧毁的脸肉疼,只有另一边嘴角淡然一笑:“你小子,还真有些你爹年轻时的样子。”
“那当然,亲生的嘛。”
片刻之后,武侯惇才说道:“做好准备了吗?”
陆三乾看着星空,手一直仅仅捂着装有青丝的口袋,轻轻说道:“早就准备好了。”
战船上,项珪璋持剑而立,问了不下十遍:“什么时候可以放箭?”
终于,鸠摩澶说了可以。以军旗为号,五艘战船近三千支箭矢齐射,鸠摩澶六字真言一字炎咒,漫天火舌人鬼尽屠。
岸上一人拔地而起,箭快,他更快。飘然落在桅杆之上,三指碾碎手中石块,弹指一挥,口中念念有词:道法,二十四山分金断,土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