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庭燊微抬了抬手臂,似欲拥住她,却又终是放下,良久后只轻拉了拉缰绳,低低道,“诚然是这般,可我的自私却仍是不允我放弃。”
未等她回话,赤马便是一声嘶鸣,掉头向了树林外奔去,林内斜阳独照,有簌簌秋叶飘落,分外萧索。
沈庭燊将她送回百草苑便匆匆离去,前来迎接她的是思儿,思儿眸中略有忧虑,瞧见她无事后方才放下心来。
“方才宋太医送来了一碗药汤,还是服下吧?”思儿端来一小小银碗。
她犹豫片刻,望见思儿殷切的眼神终是接过服下,喉口有甘甜清凉之感,却不知这药汤是何作用。
正侧头望着亭柱,却闻身后一声招呼,有嘻嘻笑声传来,清脆如银铃。
她回过头去,正望见沈灵瑜。
分外尴尬。
“三皇嫂,我来看你啦。”
并不是何皇嫂!她很是想出言打断,却不知为何忍住了冲动。
“这是前些天五皇兄给我从江南带来的白糖麻饼,宫中可是吃不到这口味的。”沈灵瑜嘻嘻笑着递过一食盒,兀自打开了给她递去一块。
她有些拘束的将饼接过,终是咬了一口。
“对了,三皇嫂是叫……宋将离是吗?很好听的名字呢。”沈灵瑜亦是拿起一块白糖麻饼放入嘴里,“其实我刚才看见三皇兄送你回来啦!不过我可不敢出去,他这人啊平时跟个冰块脸似的,指不定要说我乱闯百草苑呢。”
为何从前不知沈灵瑜如此……心性活泛开朗?宋将离有些迟钝地陪了陪笑,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过其实三皇兄人挺好的啊,才没像宫里有些嚼舌头的人说的什么纨绔啊无才啊,我以前就觉得三皇兄肯定很棒,自春宴后不也果真此般?而且他性子冷了点,待人可是一点不差。”
她有些木然的握着白糖麻饼,沈灵瑜究竟是来找她做甚?叨嗑日常?论实说她却很是想反驳,既然沈庭燊果如此般,却也不知他是出何理由要诛灭王府。
“说来皇嫂,我似乎从未见过你,你是哪家人氏?”沈灵瑜忽而放下麻饼问到。
“宋,宋太医远亲,乃是宋太医的表妹。”一旁思儿急急说到。
沈灵瑜未有怀疑,只若有所悟的点点头。
“皇嫂。”沈灵瑜忽而又凑过来,“你跟三皇兄是怎么认识的啊?嗯——因为宋太医吗?”
她顿了顿,怎么认识?心里却暗暗苦笑,任何话语也不想多说。
“六公主,再不回府芸妃娘娘就该催了。”一旁一绿衣侍女轻声道,仿佛一阵及时雨。
“知道啦知道啦,都怪三皇兄太慢!让我等那么久。”沈灵瑜显得有点委屈,起身向宋将离道了句别,忽而又想到了什么掩唇笑道,“皇嫂,若是以后三皇兄欺负你,尽管来找我呀,我帮你对付他!”
“嗯……”宋将离点点头,终是瞧见沈灵瑜离开了百草苑。
终是松了口气。
究竟何时才能离开这个地方?
夜晚沐浴,竟未有疼痛,只些许麻木不适感,难道那宋羽洛所给的药汤,是缓解此病情所用?
方才从苑北回来,听闻沈庭燊未有回府,他果真去寻了那乌骨根?记忆中沈元烨都未有此般为她殚精竭虑之事,他这又是何必?可她不会接受他,因了王府之事,亦因了心中已有元烨。
思绪有些混乱的摇摇头,她终是不再多想,靠于寝榻上沉沉睡去。
夜里有小雨滴落,她几度辗转反侧,反复做了好几个梦。
是个灯会,虽较为简陋却不失热闹,铺子上卖着各种糖人、油饼和糕点,她由人牵着走过各色食谱,眸光渐暗。
“如果我们还有更多铜板就好了,我想吃杏花团子。”稚嫩的声音自喉口发出。
“等我学会了就给你做。”
“唔,你会吗?你上次煮个萝卜都冒黑烟呢,天生不是烧菜做点心的料,嘻嘻,傻瓜。”
“我,我一定会学会的。”
“好啊,我等你学会了做给我吃。”
她从夜里醒来,回想着方才的梦却是一片茫然。
不知是何时辰,已然到了子时罢?她有些烦乱的睡下去,却又陷入另一番梦境。
“快,我们快躲起来!”
“怎么了,究竟怎么了啊?”
“不要问了,去以前秘密基地的地方,快!”
声音未落,眼前出现一带锦衣身影,周遭一派人声嘈嘈,甚为慌乱。
“啊,这些人——”蓦地被身侧之人紧紧护住,两人似已被包围,她惊叫着望向身旁。
耳边凌乱碎发飘扬,狂风中却见身旁之人的墨色发丝被吹开,竟有一双赤眸灼灼。
她再度惊醒,心情却已然不复平静。
夜雨愈来愈猛烈,她望向窗外,眼里闪过重重疲惫。
这梦里的人……
第二日晨分,她依旧躺在床榻上,揉揉惺忪的睡眼,却依旧困意非常。
想来是昨晚睡得分外不安稳罢。
思儿在外头等了许久,终是忍不住叩了门入内,望向眼圈黝黑的宋将离,差些吓了一跳。
“您,您怎么了?”
她摇摇头,掀开丝被起身,抬眸望了望窗外,似乎仍在下着大雨。
已是王府破灭后的第四日,未曾知晓有关元烨的任何消息。
不知他是否还活着,若是活着,以后又当如何?会不会知晓她在沈庭燊府中,会不会来救她?
如今已是一片迷茫。果然在看不清前路的时候,人总会慢慢丧失希望。
思儿侍奉着她起身,亦同她说些杂事,比如宋太医方才来过一趟,见她未醒便已离开,还有沈灵瑜又送来了一袋蝴蝶糖,等等。
沈庭燊于宫中不与人接触,是何时与沈灵瑜关系如此密洽的?她撑头思量了会儿,终是无解,不过说来他同宋羽洛亦是挚友,想来他也只是面上不好相处罢。
三皇嫂,她不是什么三皇嫂。
果然众人都以为宁王妃白芍已故么?不知沈庭燊究竟用了什么法子,明明自己的五官并无太大变化,风格确实完全不同,令人难以联想曾经的白芍,甚是更为好看了些,更何况她曾经也未同沈灵瑜有过任何交集。
“这百草苑内似乎还有好些地方,我们去看看罢?”思儿望向她,顿了顿又道,“对您有什么帮助也说不定。”
“嗯。”宋将离点点头,如今也是无事可做。
同思儿一道走在百草苑内,却实有些不自在,虽已是在这苑内住了四日,却根本是丝毫未有适应。
尤其对沈庭燊的情感,像是越发复杂。
接二连三已经过了许多天,却当真未曾见到沈庭燊。帝京偏北,此去南海要多少时日?更何况只道海上孤岛,并无确切地址,出海本是不易,他要寻到何年何月?
她有些烦乱的低下头,暗暗对自己道,不要再想他的事了。
沈灵瑜一如既往的来找她聊天剥核桃,似是闲得很。
“皇嫂,你知道吗,再过十来日我们的秋猎就要开始了。”沈灵瑜咬着核桃,兴奋地说到。
“秋猎?”似有些许印象,应是曾经思儿提过。
“往年的秋猎三皇兄都不怎么参与。”沈灵瑜摇了摇头,“这回他肯定要参加的,一定能表现很好!嘻嘻。”
秋猎,是一次如同春宴般的大型活动罢?也不知会去哪儿,如果要同行的话说不定有机会出去。
话虽是如此说,可近来出逃的希望与念头像是越来越渺茫,能逃去哪儿呢?又有何地可以驻足?于前些时日,连自己曾经所谓的父亲白尚书也已被罢职,沈元烨更是未有消息,据宫中所应应是隐瞒了相关情报,是以已被诛杀?她心中一团乱麻,好像这天地之大,现在却只能身在太子府百草苑了罢。
出逃的想法,似乎也已经只是心里有时会念叨会儿。
“不过还是有好多人不喜欢三皇兄呢,比如那个霄岚郡主,她就一直很看不下三皇兄呢,以前说他无才现在说他傲慢,最可气的是还拿前些日宁王府的事来说他!”沈灵瑜愤愤地摇了摇头,像是十分气恼。
宋将离惊了惊,蓦然一阵心悸。
宁王府的事。
沈灵瑜犹疑了会儿,还是凑将过来,眼神有些躲闪。
“皇嫂也应该知道宁王府的事吧?”沈灵瑜轻声道。
怎么会不知道,已然亲身经历。
“我也是偶尔知道的,其实抄了宁王府,父皇暗中下这个命令已经很久了,朝廷中一直未有人接……”
沈灵瑜顿了顿,眸光有些暗淡,宋将离却是更为震惊。
皇上下这个命令已经很久了?
为什么?
她的印象中沈元烨同这皇上关系甚是不错,那皇上竟欲除了他已久?怎么会这样?!所谓兄弟,都不过如此?
而且……竟不是沈庭燊自己的意愿吗?
“因了我是女辈,可能这些都不太懂吧,有时一个那么强大的势力怎么可能会容易毁掉呢,要担住世人的口舌,要维持血缘关系的表面,又需要多大压力呢。”沈灵瑜摇摇头,语气有些失落。
“皇嫂,你知道吗,很久之前太后逝世,那时我确是十分颓然,太后她待我一直很好,她最喜欢的两个孙儿便是我和宁王沈元烨。虽然我与宁王相交不深,如今太后和宁王相继而去,忽而很有种惧怕之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