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了,本宫带你去一趟惠荫庙罢。”沈星野垂着眸子给严官晴夹菜,轻轻道。
惠荫庙是环罡最著名的送子观音庙,听说非常灵验,要是换了往常严官晴听到这话心内一定是欣喜万分,可如今却觉得极其讽刺。
可她什么也没说,和平常一样安静温顺地坐在边上吃饭,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俨然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段公子若是要走了,妾身也好送送他。”良久,她开口,“殿下政务繁忙,妾看着他走,殿下也放心,是不是?”
沈星野闻言看了看严官晴,严官晴眉眼里都带着忧愁和小心翼翼,她在害怕宋云初不离开,害怕自己骗她,所以才要亲自看着宋云初走。
“他没告诉我。”最后他道,“一灯有自己的主意。”
严官晴说了声好,平静地想:果然如此,殿下还是在护着他,可他护不住,只要段一灯还在这个府里,就注定要死了。
南楚使团离开环罡那日,大夏入了短暂的寒秋。
星野太子穿上了鸿胪寺的朱红官服在馆驿送别化们宋并没有跟他们一起出发,而是自己买了匹快马,轻衣简行。
太子府的潜渊阁里,静静躺着一枚赤色的红豆,日光之下,可以看见上面刻笔的划痕,一道道组成清秀端正的“星”字。
环罡城官道之上,一道墨蓝身影疾驰而过,途经城门时却莫名停了下来。那身影半揭了脸上的面具,转头望住城楼,好像要将它深深镌刻入心底,稍顷,便再度扬鞭。
——“起火了!太子府起火了!”
沈星野送别使团,便有人来传话,言段公子将走,邀他一叙。
这些天沈星野忐忑难安,隐隐猜到宋云初要走,却又不知如何面对,只好偷偷写了一封信函,将拳拳情意诉之笔端。
来传话的人正是他府上下人,沈星野不疑有他,匆匆赶往了府中,却见火舌卷起焰浪,华贵的楼阙顷刻坍塌,奴仆四散而逃,他的心霎时便提到了嗓子眼,不顾一切地冲了进去。
宋云初是不是还在等着他?
他还有那么多话没告诉宋云初,而宋云初更不能……死在这样一场大火里。
他埋头直冲去向了浮云居。
太子府邸建造得过大的坏处便在此刻显了出来,他缓慢地穿梭在火焰之中,锦衣玉带都被熏得燎黑,梳得规规整整的头发也凌乱无比,随着噼啪作响的焚烧声有断裂的黢黑梁木掉落,浮云居已然凋零得不成样子,竹林上也冒起青烟。
他怔怔瞧着眼前的断井残垣,用力地咳嗽着,终于被烟熏得撅了过去。
起火的时候严官晴并不在,她稳坐在将军府,和母亲一同饮茶赏花,家仆通报太子府失火,严夫人看她一眼:“怎么回事?”
“烧干净了,殿下就只能看到我了……”她摸着空空的手腕道,“正巧前几天去宫里,陛下说起要殿下回东宫住着,这宅子,不要也罢。”
太子今日要去鸿胪寺,南楚使团离京,他身为鸿胪寺卿,必定离不开。
火从浮云居点,等殿下回府,便只能见着化了灰的骨殖。
死人什么也争不了,严官晴只懂了这个道理,却不明白死人也不需要争。
谁也争不过死人。
而太子府那边,宋云初下了马跌跌撞撞跑了进去,外头围观的民众顿时发出阵阵的惊呼,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径直入了火海。
来救火的护城军只是杯水车薪,宋云初想不明白为何自己走前还好好的,下一刻府里就突然起了火。
可她也没有空去想那些事,满脑子只是怕沈星野在里头,她得找着了沈星野,确定他没事儿才能走,否则……否则……便这辈子都安不了心。
火势越来越旺,她捂着口鼻小心翼翼躲着冒火星的残木,原先雕梁画栋的太子府烧得破败不已,再没有之前华贵美丽的景致,那些春风挂在檐上的灯笼俱已烧成了灰,散落在火海里再看不到。
“春风!”他又喊了一嗓子,“鹤七!”
没有人应他,偌大的太子府空了。
“你们都走了……殿下怎么办?”宋云初的眼睛变得酸涩不已,呼吸也越来越困难,也许是上天看不过去她小半辈子的顺风顺水,刻意要在这里为难她,一场无名火起,便让机敏的宋云初乱了阵脚。
她也想过殿下会不会不在府里?可她还没找着殿下,不能走……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几率,她也要确认了沈星野不在……春风和鹤七都不在,她更不能跑。
最后她在一处烧得看不出样子的楼台边见到了春风。
那个总是笑着的春风姐姐,那个总是温柔体贴的春风姐姐,给他把灯笼挂在屋檐上的春风姐姐,还没来得及出府的春风姐姐,就已经在这样的火里烧成了焦黑、模糊的样子。
她已经认不出春风了,春风应该是漂漂亮亮温温柔柔的呀,因为她说过女孩儿都爱俏。
她只记得春风今早特意穿了件刺绣精致的宫装,她也许是猜到自己要走罢?还有她头上的珠钗,是不是跑走的时候掉的呢,磕得掉了一点珠子,可宋云初记得清清楚楚。
“春风姐姐……”宋云初的泪从脸庞流到脖子窝里,再掉到地上,但没人笑着应她段公子了。
这世上,本来也没有这样一个段公子。
她咳嗽着把春风的发髻扶正,再把那支钗插上,好像这样春风就又能是那个干练漂亮的宫女了。
宋云初打点好她,就再去找了沈星野。
她的太子殿下索性只是晕了过去,宋云初又哭又笑,勉力撑着晕乎乎的身子去拖他。
沈星野虽然晕了过去,手里却不知道捏着什么,宋云初拿也拿不出来,只得让他继续捏着。外头的护城军终于和鹤鸾卫一齐冲进来救火,宋云初把沈星野安置在镜湖边,脑子一昏,再没了一丝气力,唯余冰凉的窒息感包裹着她,致使她不断地昏沉下坠,坠到不知何处,浑身又冻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