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要还是难受,便叫尹太医来看看罢。”沈星野想起什么似的嘱咐了一句,“左右阿琼诊脉的日子也到了。”
“是。”她轻声细语地喏了一句,两人轻手轻脚出了屋子,只留宋云初一人躺在床上醉生梦死。
尹善若再来太子府上,却见严官晴心火旺盛,愁肠百结,提点道:“娘娘心情若是不好,对备孕也没有好处的。我开个方子,娘娘喝点药,心情尽量舒畅些。”
严官晴却愣愣坐着,听尹善若说完话,竟然掉起了泪珠子,哽咽道:“尹太医,你那边,可有什么叫人移情别恋的药?”
尹善若道,娘娘,世上没有这种药。
“殿下一点也不知道我快不快乐,”她怔怔地看着前方,不知道在看什么,“到头来竟只有你看出来了,尹太医,你觉不觉得我很可笑?”
尹善若叹了口气:“我觉得娘娘太像严将军了,要强。”
她今日为了方便尹善若把脉,把套在手上的红豆串子摘了下来,听尹善若这句话心里又痛起来,摸着放在一边的串子愣愣地哭,每一颗上头都是沈星野的名字,得不到回应的名字。
“是不是没人喜欢这样的姑娘?”她问。
“不是。”尹善若道,“娘娘不要妄自菲薄。”
她含着泪看向尹善若,这位年轻的太医翘楚神情淡淡,生疏地安慰她:“您是将军府最受宠的女儿,陛下亲自为您指婚,夫君是环罡第一的好男儿,合当是受尽疼爱的,您做什么事,都没有错,所以,做自己想做的。”
严官晴想,我要段一灯永远消失。
连着这座碍眼的太子府,连着那片镜湖,连着浮云居。
不会有人罚她,她是太子的侧妃,严将军的女儿,她天生就是不会做错事的人。
错了,也有无数人给她收尾。
死一个段一灯,就像死了一个士兵,没有人在乎战场上死去的士兵,也许星野太子会,可他没有办法。
“尹太医,”她说,“东宫的景色很美,希望下个月,我们在那里见面。”
尹善若道:“但愿下次还是我给娘娘看诊。”
宋云初如果死了,他就能回南楚,卸下自己奸细的身份,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生老病死,这辈子都顺遂安康。
严官晴没有看出尹善若眼里的哀怜,也没有看出他的如释重负,屋外头的天气晴朗和煦,谁也想不到几天后环罡就要转凉。
大安七年,九月,环罡秋凉犬牙交错,南楚使团即将返回柔郡。
同月,青州起火,系一富商妒妻火烧青楼。
“青州的知府是那秦夫人父亲的学生,喏,她爹——前几年科举的主考官,”锦服妇人身侧的侍女机灵地奉上一则水晶碟,里面托着几粒细小的果核,妇人用绢帕掩着嘴啐了一口,继续道,“就是礼部郎中魏海云,左右不过是烧了座青楼,死了几个奴籍,魏海云吩咐一声,青州知府便压下去了。”
严官晴笑着应和:“我觉着也是如此的,秦夫人又没有犯滔天的过错,她爹又是朝里的大臣,怎么着也不会叫她下不来台。”
妇人抬眉瞧她一眼:“你往常都不爱听我说这些,殿下冷落你了?”
严官晴脸上笑意凝了凝:“娘……”
严夫人蹙眉:“作甚么一副没骨头的样子?这么大一个将军府给你兜着,娘对这事儿门清儿着呢,”说着她哼了哼,“要是殿下外头有了别个,快刀斩乱麻,时间拖长了保不齐就八抬大轿娶进门了。太子是个软的,你要支棱起来,你下手了,对方无权无势,还不是没处说理?要怪,只能怪她找错了人,惦记上了太子。”
严将军早逝,可严府宅事,严夫人全经历了个遍。如今,她又提点给自己的女儿。
“是,女儿知道。”严官晴应,“必不会叫自己受了委屈。”
大抵是与逐水草而居的临骃人为邻的缘故,夏人的民风与楚人并不相同。
这一点在大夏的贵族中表现得尤为突出,宋云初听闻青州火一事还感叹了许久,换作在南楚,是不会有这样彪悍的妒妇的,可在大夏,只不过是茶余饭后的一桩笑谈。
春风说起这事已然是一种习以为常的姿态,有权有势的贵族杀人就像饮水一样的简单,这是无可奈何的宿命,最后变成了理所当然的规矩。
“可是为什么要放火呢?”宋云初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有更多的办法。”
春风瞧了单纯的段公子一眼:“大夏的图腾就是火焰,在我们的传说里,火焰可以焚尽一切脏污,就像楚人成亲,新嫁娘要跨火盆一样。”
宋云初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她来大夏这些天见到的夏人都是火焰一样的性子,只有那位太子殿下分外不同,他像一股水,奇妙地被火焰包裹着。
沈星野是不自由的,她能看出,可都说孤家寡人,沈星野身在帝王家,注定只能不自由。
“你们殿下有没有不那么……”她想了想,形容道,“不那么端着的时候?”
端这个字太适合沈星野,他总是保持着身为一国太子的风仪,待人亲近又不损了身段,叫人一看就是个钟鸣鼎食之家养的贵人,头发丝都璀璨耀眼极了。
“有啊。”出乎意料的,春风这样说。
“和您在一起的时候。”她笑眯眯的,俏皮地回答,“殿下总会变得很不一样呢。”
好呀,宋云初想,要是下回介子越再问他怎么对付星野太子,她就站出来拍拍胸脯说,放我去。
她想着想着自己先笑了起来,春风不知道她在笑什么,也跟着莫名其妙地笑起来,眼睛里都是微微浸润的笑意。
要是段公子不走,殿下也会更开心吧?她想。
严官晴不经意问起宋云初的离日,沈星野没有准数,宋云初也并没有明说,她应当是要如同来的时候那样悄无声息,也不要人送。
当真是无情得很,沈星野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