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女儿宋云初,是她眼皮底下长大的、那么好那么好的一个姑娘,却被送去了遥远又寒冷的北方。
“初儿,松松手,娘抱得好累啦。”她笑着说。
宋云初平常住的屋子还在,婢女们隔三差五会来收拾,和她在家时一样干净。
段莺陪着她进屋,手放在宋云初脑袋上轻轻揉着,哄她睡觉。
这是她头一遭睡那么沉,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段莺叫珍珠拿了帕子给她擦脸,宋澜在门口候着,轻声说:“我原想着这辈子都不要告诉她,可她这性子,也不知随了谁,这样犟。”
段莺看着宋澜,轻轻笑起来:“你的孩子,当然像你了。”
楚王烈中庸,宋轻絮文静,宋澜曾经也是桀骜恣意的探花郎,打马柔郡一眼惊鸿,叫贵女们都无比心动,宋云初虽是个姑娘,但是这一点却和他像了个十成十。
还有那犟脾气,不撞南墙不回头,直到执掌了宋家,宋澜才收敛许多。
宋澜听段莺这样说,脸上神色缓了缓,只是眉头仍锁着,思索如何应对介子越。
宋家先祖随着南楚始皇帝打江山,是柔郡少有的开国功臣之后,每代都会送家中女眷进宫,为了明哲保身延续家祚,宋家祠堂写着这样一副楹联“三将五相佐帝王,云山青山恩绵长。”
段莺才嫁进来的时候问过,那时宋澜的母亲还在世,她苍老的手握着段莺缓缓嘱咐:“你是长媳,家里也是名门高官,嫁到宋家来,就不是从前的娇小姐了,须得做夫君的贤内。宋家能在吃人的柔郡屹立,靠的是祖上打下的基业,更靠着几代人对帝王的忠心。没有陛下,就没有宋家。”
她起初还不懂这话的意思。不过日子久了,也懂了。
宋家做的不是皇家最锋利的刀,而是最听话的刀。
武将威胁到皇帝的军权,宋家先祖便聪明地叫后代弃武从文,楚王烈不要宋轻絮堕胎,又不要宋轻舟发现,段莺和宋澜就舍了自己的孩子抚养宋云初长大。
宋澜也曾在无数个夜里愤懑,他曾经那么期待自己的孩子,却被帝王的一句话改变人生,但他没有办法,他手底下有那么大一家子,父亲把偌大的宋家交付给他,他不能叫宋家倾塌。
“怎么发呆?回去歇息罢,明日陛下还要召你进宫。”
段莺在宋澜面前挥了挥手,宋澜晃神,嗯了声,那道封存了数年的圣旨,终于到了开启的日子。
“报——!宋云初自大夏逃回柔郡,了慧禅师着人开了城门,宋太师带她回了宋家,祝南弦带着大夏的军队压到边境,也不进犯,只是操练,许是和宋云初有关,”
介子越听了手下人来报,慌里慌张自言自语道:“宋云初逃回来了!她要抢孤的皇位,一定是的,父王那么喜欢她……”
他捏着拳头喃喃:“本来叫尹善若在大夏杀了她就没这么多麻烦了……”
谁知道宋云初跳到水里磕了脑袋还没死,硬生生昏了几个月醒来了。宋澜那厮聪明得很,大夏送来和亲文书,他便顺水推舟讨了成命,把自己女儿送去大夏,说她记忆受损,成不了气候,介子越怕宋云初怕得很,见她实在病弱体虚又有脑疾,才应了下来。
“只要她在大夏好好呆着,就万事无虞。”介子越想,“我不想杀她,是父王逼我……”
他曾经那么天真,以为宋云初会辅佐自己做贤明君王,以为父王对宋云初的宠爱是为了激自己奋发,他也曾努力过无数次只为了父王看一看他,可最后能站上花萼楼的还是宋云初。
而现在,连皇位他都要保不住。
宋云初醒来时有起床气,她翻身下榻,赤足踩在了木地板上愣了愣,居然没有龙衍宫瓷砖的凉意,脑子当机许久才想起,自己已经回南楚了。
她叹了口气,婢女听到她动静在门口询问:“小姐,可起了?”
她点了点头,才意识到外头人看不见,叫青黛进来给自己洗漱。
青黛心情怏怏的,宋云初瞥她一眼:“怎么了?”
“只是觉着好像做了个梦似的,一下子就回来了。”青黛绞着毛巾给宋云初细细地擦脸,力道轻柔。
“先前是谁总嚷着回来的,如今回来了还要喊屈。”
青黛瘪着嘴:“陛下对小姐这么好,我见小姐在大夏是高兴的。如今回了柔郡,却是整日里冷着脸,倒还不如在大夏的时候了!”
宋云初愣怔片刻摸了摸自己的脸,岂止没有一个笑模样,昨日还像孩子一样哭了一通,眼睑下都肿了,她叹了口气,轻轻说:“哪有甚么高兴不高兴的,陛下也不过是把我当……也只不过是哄哄他自己罢了。”
青黛听不懂她话里机锋,默不作声地给她备衣服。
今日她要入宫,宋云初身上没有一官半衔,但身为状元已非白身,便穿了素白的文人服。
段莺看她穿得太素了些,给她系了块青玉。
前厅里桌上摆着各色小菜清粥,他们家晨食都吃的清淡,一大家子用完饭,宋澜和宋云初便出了门去,坐上车马前往皇宫。
早有介子越身边小太监候着,见着他俩便带去了花萼楼,今日群臣休沐不上朝,因而皇帝得空。
宋云初许久未来花萼楼,楼里陈设一如先帝在时,她恍惚一瞬,看见介子越端坐,身上是龙纹黄袍,才念起他如今是帝王,随着父亲跪了下去。
介子越连忙上来扶他们,嘴上说着平身,给他们赐了座。
宋澜却没有起身,仍深深跪着,嘴上道:“陛下,先帝托孤于臣十数载,臣日夜惶恐,先帝曾赐下一道圣旨,臣本以为用不到它,可小女擅自作主从大夏逃回南楚,已是罪一,臣养育她多年,于心不忍,只好求陛下看在先帝的份儿上,饶她一命。”
传说宋家有一道圣旨,关乎着帝位,宋云初从来都是只信一半的,还有说这位子要传给敬亲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