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初问过宋澜,可宋澜从来没有给过明确的回答,到如今,宋云初都快忘了这道圣旨,在昨天理清了自己的身世之谜后,宋云初突然想,这圣旨莫不是真同自己有关?
介子越登基以后突然要杀她,宋家逐渐式微,还要把她送去大夏,难道这圣旨里头真的写着,难道楚王烈明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女儿身还要把皇位传给她?
她紧紧盯着宋澜,那边介子越面色沉沉,锦久,说:“舅舅起来罢,那圣旨如今在何处,给孤瞧瞧。”
介子越话中只提了宋澜,并未提宋云初,宋云初心下了然,若这圣旨是传位之诏,自己今日恐怕走不出去。
可宋澜老谋深算,应当不会进了这局。
那这圣旨到底写了什么?
宋澜自怀里掏出玉轴圣旨,两端有银色巨龙腾飞,祥瑞非常,有介子越身边心腹太监接过,宋云初跪在父亲身边,两人头深深埋着,耳边响起寺人尖利嗓音。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膺昊天之眷命,尔来在位三十年。易曰: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尔宋澜乃太师,介子瞻之亚父,佐天子,理阴阳,经邦弘化,其性之义,其行之锦,允文允武,四方之纲。
德之在人,亲者父母均也。朝廷有疏爵之恩视夫皆而并贵,懿范弥彰崇嘉永。锡尔太师宋澜之妻段氏,坤仪毓秀……”
介子越才听得头一句便怔住了,天子圣旨由花萼楼重臣起草颁发,而宋澜这张却是楚王烈亲自撰写,起先两段便是要奖赏宋澜及其妻子,宋澜本已是一品太师,其妻段氏也有三品命妇诰命,楚王烈在这圣旨中又抬了宋澜一品虚衔流爵,这爵位世代都会削减,但已经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介子瞻之亚父……介子瞻,就是先帝给宋云初起的名字?
介子越看过去,宋云初仍跪着,看不清神色。
子瞻之义,登轼而望之……
就是是女儿身,父王也对她寄托了这样重的厚望,介子越颓然想,我斗不过宋云初,从前是,现在也是。无论父王在与不在,他永远偏心这个私生的孩子。
“皇子瞻燃薪达旦,破卷通经,授以亚中大夫之职,佐以天子,九原有知,钦承无数。”
宋澜好像早就知道上头的内容,从容接过圣旨,捧着它向皇陵方向遥遥行了礼。
“臣,恭谢陛下。”
介子越只是发着抖看向宋云初,宋云初正好抬起头,素白脸上露出一个笑:“陛下可还记得幼时同臣说过怎样一番话么?佐以天子,治世以文,先帝与您,是如出一辙的天家父子。”
他几乎要落下泪来,嘴唇颤抖着回道:“……我记得。”
介子越当然是记得的。
那时宋云初还住在大相国寺,日日都要去天王殿做早课。他闲时会溜出去找宋云初,父王也不曾拦着,只叫他和宋云初好好相处。
介子越是中宫嫡子,玩伴不多,于是对聪明又漂亮的“表哥”很是喜欢。
“表哥,你这样聪慧,我朝治世以文,以后我做了太子,你就当我的下属,和我一同管理这南楚盛世!”尚是六岁幼童的介子越拉着“表哥”的手充满憧憬地说。
宋云初望望佛殿上的金身,捂住了介子越的嘴:“殿下慎言,说这话是要被杀头的。”他恐吓道,“菩萨都听着呢。”
介子越于是赶紧闭了嘴巴冲菩萨合十告罪,一双圆眼滴溜溜转着,嘟嘟囔囔还想说话。
宋云初松开手:“怎么?”
介子越伸出一个小指头:“那表哥愿不愿意呀?菩萨都听着呢,表哥要是同意了,不许反悔。”
宋云初笑了笑,也伸出指头同他盖了章,轻声说:“愿意呀,我爹说了,宋家人一辈子都要待着天子身边的,我们就是陛下的刀和盾,我是殿下的哥哥,自然也会护着殿下。”
介子越点点头,一张小脸很板正:“赏。”
他从身上的袋子里掏出一粒金瓜子给宋云初,笑眯眯说:“这是我第一回赏你东西,以后我会赏你许许多多好东西,你等吧!”
宋云初收下,认真点了点头:“谢谢殿下。”
介子越说了句不用谢,很高兴地哼着曲儿走了。
可如今他真做了天子,赏给宋云初的却是一纸屈辱的婚书和潜藏的杀机。
“表姐,你恨不恨我?”介子越蜷着身子,闭上双眼,“我从登基那天就在害怕,自从查到你的身份,我就更害怕,害怕你抢走我的皇位,我什么都比不上你,只有身下这个位子是父王正大光明传给我的。”
这是介子越见到她以后第一次喊她表姐,就像从前那样。
宋云初在金殿上跪得膝盖生疼,但仍挺着身子,一字一句回道:“陛下,你什么都不必怕的,你是中宫嫡子,母亲是太师宋家的嫡女,普天下再没有比你更正统的龙子,宋家是天家的刀盾,臣绝不会做颠覆王朝的事。”
可介子越懂得太晚了。
宋澜在旁叹了口气:“陛下,先帝薨前托孤于臣,从未有换储之意,初儿是先帝亲女,陛下何尝不是?陛下自小在先帝身前长大,言行品德都是先帝养出来的,他怎么会质疑于你,他若有意,这位子早就给了初儿,但他只跟臣说,要初儿做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宋家小姐就好,最好一辈子不要与皇家缠上关系。这圣旨原本永无见天之日,奈何陛下与初儿龃龉,臣别无他法,只好请出。”
锦久,介子越道:“孤知晓了。”
春风关。
“星野,你跑到这春风关来,朝中怎么办?”祝南弦看着眼前银盔白马的俊逸青年只觉得头大如斗,捂着额头哽道。
这银盔白马的青年下颌凌厉,目光如冰,手上握着一张烈色如火的红弓,浑身凛然不可侵犯的气质,正是本该远在环罡的夏帝陛下。
他翻身下马,红弓交到祝南弦手里,身后随从递上一个泥陶花盆,里面长着的微小的绿色幼芽正随风轻轻摇曳。
祝南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