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呼吸都成了一种煎熬, 剩余的两位少年看着无力挣扎最后跌落下来的夏目贵志，看着他无神的眼睛，一时间感到无所适从。秒针每走一步都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一万年后，远坂凛有些颤抖的出声：“他，死了？”

“还没有。”千手扉间没有去探夏目贵志的脉搏和呼吸，而是翻过他的手背, 令咒依然鲜红如血：“令咒还没有消失，还活着。”

是吗。

惊恐还没散去，得知面前倒下还能被称为身体而不是尸体, 少年们松了一口气, 只是还没等这口气完全呼出来, 他们的眼睛一下睁得更大了。

他们看见夏目贵志手上的令咒亮了一下, 然后消失了一划。

卫宫士郎满头冷汗：“这难道是倒计时吗？”

“不是。”远坂凛深吸了一口气, 凑近看了看夏目贵志手上的令咒情况，声音中的颤抖还没有消除, 但此时疑惑暂时压制了恐惧。她皱着眉头：“这像是......被用掉了。”

夏目贵志又一次只身一人来到了这里。

这片神奇的空间, 具体表现在身体的感官在这里似乎只有很少很少的一小部分能够正常运转。声力竭呼喊也不过是能够感觉得到声带震动变得更加剧烈，眼睛睁开闭上没什么不同, 即便将眼睛睁到最大, 偶尔还要摸摸眼皮确认一下眼睛确实是睁开了, 也没有任何光进入瞳孔，入目的只有翻涌的漆黑。

他忍不住想要回忆起自己是如何来到这片空间的——事实上好像在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到了这里了。刚才窒息的痛苦也已经荡然无存，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喉咙，确认那里现在真的是畅通无阻，指腹在皮肤上来回摩挲，想要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但这个动作失败了。

紧接着夏目就想起, 在这里他似乎是不需要呼吸的。

重力仿佛也消失了，在漆黑之中他能通过漂浮的形式前进，真正达到了身随心动。意识渐渐恢复，当他确定自己身边没有任何一个同伴之后便放弃了继续寻找。左右环视一圈后，夏目贵志确定了接下来的前进方向。

这种感觉令人感到颇为奇怪，视觉听觉嗅觉触觉都几乎丧失其作用的现在，他只能通过直觉得指引奔向那个人的身边。沉寂千百年，煎熬千百年的悲伤比这浓重的黑暗更加令人无法忍耐，光是靠近，光是触摸便能让人产生现在就结束生命予自己以解脱，他便是以此为指引。

这片空间漫无边镜，前进多久都是同样的黑暗。夏目没有记时的手段和工具，他甚至无法感知得到自己的心跳，因此只能勒令自己不许去想其他，在黑暗中拼命穿行。他隐隐知道自己的方向是正确的，因为越朝这个方向前进，他便越能感受得到自己心中那股无形的抗拒和恐惧正在增加。

直到最后，他一点也挪不动了的时候，他终于见到了那个人。

说是人其实并不准确，那不过是一团黑暗之中更加浓重的黑暗，焦黑如同某种粘度和浓度极高液体，在他的身边如同海啸一般翻涌着奔流着。即便是现在，夏目贵志仅仅用双眼注视着那翻涌的黑暗都感受到那焦黑之中的绝望仿佛叫嚣着要把人吞噬，最后只能把眼闭上，妄图以此来隔绝那些无孔不入的绝望。

仅仅是看着那人，就已经有如此痛苦，那在那团黑暗之中，背焦黑层层包围的人，什么时候才能得到解脱呢。

那些可怕的情感分量太重，一时之间无法承受那么可怕的重量，夏目已经匍匐在地上。即便冷汗涔涔，他也挣扎着想要离那人更近一点，原因无他，即便他现在无法拯救他脱离苦海，这种时候只要身边有除了自己之外的其他人，只要知道在这片绝望之海之中并不仅有自己一人，还有其他人愿意伸出援手，愿意在束手无策的时候陪伴在身侧——也许也能让他稍微好过点。

【如果我是你的话就不会这样做】

突兀的声音直接出现在脑海，有植物突然从他的手腕上冒出小芽，根系穿过手腕与黑暗融为一体，如同一颗钉子一般将他钉在了原地。

触觉似乎已经停止工作了，因此他并不感到疼痛。也正因如此，他在看见那在黑暗中分外醒目的嫩绿在自己手腕上摇曳时，一时间并没有反应过来自己的手腕已被洞穿了。

这真是太奇怪了。人类之所以能看到东西是因为有光反射进入眼睛，可是现在周围丝毫没有光源，他却能看见这一点新绿。这个想法不过刚在脑海之中闪现便被夏目抛在了脑后——在看见妖怪，参加圣杯战争，来到被自己称为黑色棺木的空间之后，他已经深深的明白科学不能解释的事情太多了。

动作被禁锢，那道声音再次出现在脑海之中。

【那可不是能够靠近的东西——不要引火烧身】

斑和泉奈教导夏目在不确定对方身份目的和实力的时候，最好不要轻易接话，很容易被牵着鼻子走，夏目一言不发等着，他的手已经不能动了，除非放弃带有令咒的手，否则不能脱身。情况对自己并不有利，那就等等看他还有什么后招吧。

【不必对我如此戒备，你已经来过这里一次了，我上次就警告过你，这个人不是可以救赎的，他是心甘情愿待在这里的。所以就算你劈开了空间，他也不会挪动半步】

我不信。

夏目心里说。

有人会耽于享乐，耽于梦幻，但他不相信有人会甘愿沉溺在痛苦之中。

【不信吗？也对，以你来说，不信才是正常的。】那个声音说着，饶有兴趣的提议：【还是早点离开吧，这里不是小孩子该来的地方】

随着话音落地，那株嫩芽便枯萎了，紧接着根系也萎缩起来，从他手上剥落。他勉强重新站起身后，那个声音便催促他尽快离开。

【放弃吧】他说：【你是救不了他的】

夏目贵志一直以来都是一个性格温和的老好人，他很少拒绝别人提出的请求，但他心中一旦打定主意，便不撞南墙不回头。

令咒可以在瞬间赋予从者爆发性的力量，让一切不可能变为可能。圣杯战争进行至今，夏目贵志第一次举起了自己刻有令咒的手，以御主的身份对自己的从者下达了命令。

“我的从者，以令咒之名——”他嘴唇开合，并不发出声音，手背上黯淡的令咒却随着他无声的言语渐渐发出耀眼的红光。一时间他仿佛无法控制自己的手腕一般，另一只手急忙过来握住，将剩下的话继续说完：“用尽办法，将这个空间破出缺口。”

红光与话音一同消散，夏目手上的一划令咒也随之消失，随之而来的是可怕的魔力涌动。看不见的环状波随着令咒消散而已夏目为圆心向外荡去，看起平和的力在那些浓重的黑暗之中掀起滔天巨浪，在这漆黑的空间里一时间翻涌出无数个旋涡。密室里掀起的飓风让空间陷入了一片飞沙走石，狂乱的黑暗被吹得一边浓一边淡，这时夏目听到了一声巨响。

这震天巨响仿佛直接击中了灵魂深处，夏目看着自己明明还悬浮在虚空之中，却能明显感受得到这片空间正地动山摇。有什么不可违逆的力量正从外部不断地攻击着，那些之前形成的漩涡正渐渐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更大的漩涡。那些或浓或暗的黑被漩涡不断抓取，连夏目贵志也感到自己渐渐要被吸进去的时候，他看到旋涡出现了裂缝。

起先是一条，紧接着便像摔碎的镜子一样，裂纹如同蛛网密布，如同摇摇欲坠的危楼还会因为颤动掉下来些碎块。那碎块在空中便会化为黑雾，重新成为空间的一部分，但夏目却知道他已经安全了。

当负隅顽抗的黑暗发出一声类似于玻璃破碎的哀鸣，这场角力便落下了帷幕。在暗淡的光芒此时也变得耀眼起来，夏目贵志看着从破碎缺口处的那一隅星空中，如同流星坠落一般义无反顾投身黑暗之中的人影。

从那片缺口中洒下的光正是她的道路，星光为她的铠甲镀上银边，她在光之轨的牵引下，来到他的身边。

“从者saber，应召而来。”泉奈牵起了夏目的手：“别害怕，有我在，我说过会为你带来胜利的。”

她形容略有些狼狈，铠甲上蒙着尘土，束发的丝带断了还没来得及重新用灵子聚起，脸上有一道极细的划痕。

夏目欲言又止：“你…”

“没事，之前遇到了其他人，正在战斗，所以我们出去的时候要小心点。”

一场生死之战在轻描淡写中就已经落下了帷幕，泉奈抱起夏目：“缺口快要被堵上了，我们要快点出去才行。”

“不！请稍等！”说着，夏目越过泉奈的肩膀朝黑暗的更深处喊话：“请与我们一同离开这里吧！”

黑暗中的一点光源只能为一小片地方明亮，在这偏光的衬托下，其余的部分变得更加黑暗可怖。洒下的星光如同不规则的牢笼，泉奈与夏目禁锢其中，也阻隔黑暗的试探。缺口正在被那些浓稠的黑暗一点一点填实，星光的范围也越来越小，夏目的邀请却始终得不到回应。

“你在跟谁说话？”泉奈向周围看了看：“我没有察觉到别人。”

“真的有！”他急急地解释：“真的有。”

“那好吧——喂！要跟我们一起走吗？这个缺口就快要堵上了，下次可没有这么好的机会再有人来了哦？”她也朝着夏目呼喊的方向没甚诚意邀请了一句：“如果愿意跟我走的话，就要跟在我的身后好好的跟上来啊——放心吧我不会走错路的所以要跟紧我啊！”

缺口更小了。

不能再拖了。

泉奈抱起夏目，另一只手抽出自己的佩刀足下轻点，在空中几次借力，如同踏着星光前进一般。黑暗填补的速度突然变快了，光影正在急剧缩小，她啧了一声，握紧刀打算在必要的时候再次攻击让缺口变大些。

但说实话她更想多剩下一点力量去对抗外面那场令人头痛的战斗。

缺口小的几乎过不了一个人了，她离那里还有两个身位，但已经没有可以给她借力的光点了。光芒正在消散，原本就潜伏于身侧的黑暗如同刺激而动的毒蛇，稍有机会便一拥而上。泉奈的发梢在跳跃之中浸入黑暗发出“兹”的一声，接着便被切断了。

啧。

“别抱我那么紧夏目。”她低声说了一句：“不知道我能不能跳过去——到时候如果我扔你，你就松手。”

说着她奋力一跃。

眼看着自己的视野不断升高，距离缺口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然后开始下降了。她心中一沉，随后便调整姿态，打算将夏目首先扔出去。只是动作尚未完成，她便在一瞬间的呆愣之后又往上蹿了一步。

几乎是擦着边离开了那可怕的黑暗空间，泉奈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一眼，门已经关闭了，她身后是与脚下一般无二的石板路。夏目贵志不在这里，但几乎是同时接到了他的传信，说自己已经脱离了危险。而之前在与自己的战斗之中占尽优势的berserker咆哮声似乎是从距离这里较远的地方传来的，还能听到伊莉雅斯菲尔的制止声，说他“又发狂了”。

他还在咆哮，与之前一般无二。

犹豫中，泉奈迟疑的伸出双手掩上了自己的双耳。

尽管她已经不再从吼叫声中感到僵直和痛苦。

此时她脑海中思考的是另一件事，既不是随时有可能重新开展的berserker，也不是之前追出来想要击杀的那个施术人。

——也许黑暗总会给人带来一些错觉。

——比如她总觉得最后有人在黑暗中托了她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