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已述,这光正寺两侧的地皮,都租给了商人做生意,一边是粮食铺,一边是布铺兼制衣店。
方才流云骑着马冲到寺庙里面,一阵打闹,动静颇大。
特别是劈石头那下。
两边商店里的店员和顾客不可能听不见。
然后完事了,又骑着马出来,发现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无知看客,纷纷探着脑袋往里张望。
见了流云出来,看客瞬间又一哄而散,躲得远远的不敢招惹。
但也有大胆的人,隔着一二十步,悄悄投来好奇的目光。
见状流云心生一念,拉住缰绳,停下脚步,左右环视一眼,趾高气昂开口说到:“我乃佐佐木村的新领主流云,此行专门为了收拾光正寺这帮管得太宽的秃驴而来,没工夫理会旁人,姑且不关你们的事!”
说完才大摇大摆地走了。
留下一堆神色各异的看客。
经过这些天的经验,流云的骑术越来越好了。
此时坐在马上,乡间小路中缓慢踱步,已然驾轻就熟,晃晃悠悠如同摇椅,倒也觉得十分享受,再不会当作负担了。
如此回到了佐佐木村,正好是午时。
一般来说,村民们是不吃中饭的。武士也只在合战时期才加餐。
但流云始终保持着一日三餐的习惯。
以前在奥羽,穷乡僻壤的寺里,因师叔师弟只吃两顿,每天中午都是自己动手打牙祭。野兔山鸡什么的,猎来用拆伙烤熟,撒些粗盐,味道便不坏。
现在身为领主,自然由俭入奢易,君子远庖厨了。
让仆人温一点小清酒,配上醋昆布酱年糕,说不上美味佳肴,倒也足以入喉果腹了。
“用膳”之前,流云吩咐下去说:那不懂事的光正寺已经教训过了,以后估计不敢再来说三道四。若还敢来,直管刀枪棍棒伺候。
江口助左卫门、青田坊听了都只觉得振奋不已,应和说:“什么比叡山延历寺,原来只是吹得厉害,其实不敢造次。”
老和尚兴河、小和尚随风觉得这么说有点霸道不太好。但毕竟是对方冒犯在先,流云反应稍微过度,也在情理之中。
局面一片欢欣和谐。
……
唯有伊织夫人,在一旁坐立不安,忧愁满面。
看流云如此坚决的态度,却又不方便说。
只能安慰自己说,至少有个能拿主意的男人在,比家门绝嗣无处可去要强多了。
虽然目前还处于“禽兽不如”的状态,这一点令伊织十分在意——倒不是久旷思霖,其实她跟流云一样,——而是担忧自己的地位不稳。
毕竟除了那事之外,伊织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真正拴住男人的。
当好贤内助吗?
以前听说坊间传闻,织田家的信长大人与其正室归蝶夫人便不太亲信,甚少同室而处,但在对外场合却可以夫唱妇随,做足姿态……
想到这里,伊织方才记起,差点忘了正事。
她连忙对流云说:“有件事情,需要向您禀报。昨日速水清兵卫之妻,拜访了妾身,表示了谢罪之意。此人还是愿意为佐佐木家效力的。”
流云听了,起初没反应过来。
速水清兵卫是谁?
转念一想,才回忆起,是那个打算投靠木下藤吉郎的佐佐木家臣。
本来是派去横山城打探口风的,结果那家伙不仅暗中改变了立场,还回来劝伊织夫人嫁给木下作侧室。
刚到佐佐木村的那时候,这速水清兵卫还跳出来说什么“刚还俗的和尚不懂武艺岂可继承家门”之类问题。
结果流云就客串了一下托尼老师,出手削掉了那家伙的头发,令其无地自容,无颜露面。
接着本来是想赶出家门的,只是听伊织夫人说“人才难得”,姑且留着以观后效。
这才没几天呢,便就低头服软了?
也不怎么样的嘛。
流云想起速水清兵卫这家伙,内心仍是颇有些厌恶的。
初见面的冒犯,尚可不与计较。
可是,居然建议伊织去给木下藤吉郎当侧室,真是令人相当火大。
男人的心态便是如此。就像一件珍贵的艺术品,哪怕静静搁在橱柜里,自己不急于品鉴把玩,却也没法容忍外人觊觎染指。
当然这并不是放置play的意思……
出于这个理由,流云吩咐把速水清兵卫叫过来,却没给什么好脸色。
速水和江口的宅邸,都在佐佐木馆附近,百步左右的范围。
片刻后,人就带到。
速水清兵卫进了门,脑门两边依然没长出多少头发,造型还是十分滑稽的。
但这家伙并无什么尴尬的意思,一脸严肃,大义凛然地向流云施礼,说:“参见主公!在下刚见到主公时,一时激动,以貌取人,误以为您无法担当继承家门的职责,乃是判断失误。而今……您的武艺在下已体会过了,对寺社的态度也尽显智慧,可谓是带领佐佐木家复兴的不二之选。所以,在下在此谢罪,并请求效力于您的麾下。”
说完,以土下座姿态,伏跪至地上,久久不起身。
听了这话流云有点诧异:“你从对寺社的态度上看出了什么?”
速水清兵卫伏在地上回答到:“在下看出来,您已经对织田家的特点,和近江国的情况,有了充分的了解和预见。”
这是一旁的江口助左卫门翻了个白眼,低声吐槽道:“速水这家伙,一向就是这么会耍嘴皮子,说一些玄乎的大道理。”
流云扫了一眼,令江口住嘴,然后对速水命令道:“起来细说!”
速水清兵卫徐徐起身,从容答道:“旁人可能以为,比叡山延历寺根基深厚,若得罪了那帮和尚,恐将受到织田家责罚。但在下认为,织田家很快就会对比叡山延历寺动手,以弹正大人(织田信长)的作风,您的态度不仅不会受到责罚,反而会被表彰。”
流云不置可否,点头说:“继续讲!”
速水清兵卫思考了片刻,清了清嗓子,又道:“近江一带的商贾,大半都掌握在比叡山延历寺的和尚们手里。以前的浅井家,不谙此道,对此默许,甚至与和尚们合力,一起对付有意控制商座的六角家。但现在浅井家被围在小谷城,已经时日无多,近江已经归了织田。而织田家当年在尾张,就是依靠津岛、热田等地的町市发迹,他们绝不会坐视和尚们独占商贾之利,早晚会动手!现在只不过是浅井家尚未彻底失势,所以织田家姑且还在隐忍。但是浅井离彻底失势已经不远了……”
话音落地,流云顿时对这家伙刮目相看。
能看到织田家与比叡山延历寺之间隐藏的矛盾,眼力可真不错!
绝非江口助左卫门那个粗人可比。
也难怪不愿为佐佐木家效力,企图攀上木下藤吉郎的高枝呢。
脑筋活跃的武士,难免野心勃勃。
此人可用。
前提是镇得住。
流云对此很有信心。
以自己的武力,短期内绝不怕这些家臣有不端之举。
思索了一会儿,流云下了决定,开口道:“速水清兵卫,当日你弃佐佐木家而去,意欲攀附他人,虽是特殊形势,情有可原,然而罪过不可轻赦。削去过往俸禄,以白身重新侍奉,你可愿意?”
速水清兵卫毫不犹豫地点头下拜:“些许微末俸禄,舍去何妨?相信跟随您将来会有无数建功获赏的机会。”
听了这话,流云对此人评价又提升至更高,但也不仅生了防备警惕之意。
只是面上并不表露,笑着说:“如此甚好,望你日后全心全意效力。”
速水清兵卫伏身道了“是”,又提问说:“听村民说,因为对方阻挠我们新建寺庙之故,主公今日早晨,去找了附近光正寺的麻烦?”
流云点头答到:“然也。”
速水清兵卫立刻提出建议:“光正寺虽然是比叡山延历寺的末寺,但名声不甚响亮,就算收拾了他们,也未必能让您的态度为更多人所知——特别是,未必能让织田弹正(信长)知晓。不如立即派人去横山城,拜访木下大人,要求他代表织田家向比叡山延历寺施压。如此一来,木下大人多半会向织田弹正转达……”
流云心想这么做虽然没有太大区别,但也算锦上添花,于是点点头:“那好,此事便交给你。”
速水清兵卫眼中闪过一丝兴奋,叩首领命而去。
……
这一串对话,江口助左卫门、青田坊他们是完全跟不上节奏,听不懂说的什么意思,显得无比茫然。
伊织听懂了。
而且显然已经被说服了,相信了流云和速水清兵卫的判断。
所以她的心中,已经是波涛万丈,完全无法平静。
表情也是目瞪口呆。
她看着流云的眼神,变得相当复杂了。
倘若跟比叡山延历寺对着干的行为,果真受到了织田家上层的嘉奖,那么流云的地位和权势,一定会扶摇直上。
现在只是因为武艺而被木下藤吉郎看重,就轻而易举平息了佐佐木家的继承疑问。
如果将来再被织田信长视作人才的话……
伊织心中危机感顿时迅速弥漫。
来不及矜持了啊!
忽然她低头悄悄咬了咬牙,似乎做出某种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