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仍骑在马上,在寺庙的院子里左右看了一会儿。
然后,远处人声涌动,众僧簇拥之下,一个慈眉善目,须发皆白的老和尚走了出来。
看那气质,就算不是住持,也应该是高层领导了。
那老和尚走过来,远远便朝着流云躬身施礼,卑躬屈膝道:“贵客屈尊到来,鄙寺蓬荜生辉,本该盛重欢迎的。都怪老衲御下不严,致使徒弟们不懂待客道理,怠慢冲撞之处还请见谅!不知您高姓大名?”
对方年纪这么大,姿态又这么低,流云虽然是来找麻烦的,却也下意识客气了几分,便淡然回答说:“鄙人佐佐木流云。”
“噢……噢噢,原来,原来是佐佐木大人驾临!幸会幸会!”
那老和尚起初一脸茫然,显然不知道佐佐木流云是谁,但马上反应过来,做出一副如雷贯耳,敬仰已久的表情,上前恭敬施礼,谄媚笑道:“您今日来鄙寺,请问有何指教呢?”
流云骑在马上傲然道:“特意来教你们做人的道理。”
此话一出,旁边一圈和尚,个个气愤难当。
但却没一个敢吱声的——刚才首当其冲的黑胖子还躺在地上惨叫呢!谁也不傻,干嘛吃眼前亏呢。
唯有须发皆白的老和尚作恍然大悟状,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笑道:“佐佐木大人百忙之中,拔冗前来,特意到鄙寺来教我们做人的道理,实在令人感激不尽。老衲一定会吩咐门下弟子全神贯注,认真听讲,仔细学习做人的道理。”
流云愣了一愣,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老和尚,真是能忍,堪称是唾面自干的本事。
依一般情理的话,脾气再坏的人,到这份上,都不好意思继续胡闹了。除非是特意过来找碴捣乱的。
偏偏流云今天来,还真就是抱了找碴捣乱的心态。
他本来是有正经事的,但此时若直接把正经事说出来,怎么都觉得画风不对,堕了气势。
于是想了一想,趾高气昂开口说:“刚才我来到你们光正寺,见门口那个年轻白净的和尚不戴僧帽,便将其教训了一顿。谁让他不戴帽子?”
那个老和尚闻言,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佐佐木大人说得甚是!谁叫他不戴帽子?该教训,该教训!教训得好!”
流云微微一笑,又道:“然后我进了门,看到一个黑胖和尚,戴了僧帽,便也将其教训了一顿,谁让他戴帽子的?”
那个老和尚沉默片刻,脸上抖动了几下,露出诚恳地微笑:“说得对啊!谁让他戴帽子的?年轻白净的和尚本该戴帽子却不戴,黑胖和尚本不该戴帽子却戴了,都该教训!您刚才出手,正是教他们做人的道理啊!有劳,有劳了!多谢佐佐木大人代替老衲管教门下弟子!”
说完还深深伏下身子行了大礼。
然后老和尚对左右弟子说:“你们也一齐诚心感谢一下,佐佐木大人特意教我们做人的善举。”
流云又一次愣住了。
而且心中生出几分佩服之意。
你个老和尚,未免太能忍了吧!
“让你丫的不戴帽子”这种话,也能硬着头皮接受?
有点怀疑,跟德川家康是不是失散多年的亲戚?
不过,那老和尚再能忍,也只是他一个人能忍。身边簇拥着他的一群弟子,可就没那么好心性了。
受了如此屈辱,还要被迫下跪叩谢,但凡有点骨头的人,都不可能忍得了啊!
要不是那被打趴的黑胖子还在边上呻吟,他们肯定早就动手了。
这些年轻的和尚们,有的怒发冲冠,有的心如死灰,有的啜泣抹泪,有的长吁短叹。
只是没一个敢出头的。
也有的……面色潮红失神,浑身瘫软无力,盯着流云犯花痴笑。
等等,最后一个是怎么回事?
喂,警察蜀黍,有变态呀!
流云顿时觉得无比恶寒,没心思再扯淡了,咳了一声便道:“除了戴不戴帽子这件事关重要的大事之外,还有个小事,要交代给尔等。”
老和尚奴颜婢色谄笑道:“请您吩咐,老衲一定铭记于心,片刻不敢忘怀。”
流云慢条斯理道:“我乃佐佐木村的领主,近日准备在村里建一座寺庙,听说你们有些意见?”
“这……”
老和尚闻言大惊失色,十分为难。
刚才“让你丫的不戴帽子”的时候,那种羞辱他都能笑容满面的接受。
但说到修庙的问题,却俨然换了态度。
看来,这老和尚是不在乎脸面和虚荣,只在乎实利的人。
怎么打他的脸都行,但是断财路就不行。
这人该信商业之神啊。
老和尚支支吾吾,犹豫了半天,最终小心翼翼地对流云说:“此事……此事并非老衲可以做主的。是……是比叡山延历寺下令,说附近二十三个村子里,未经允许,不得任何宗派增设新庙……老衲,老衲绝不敢阻挠佐佐木村的事,只是怕在上峰面前,不好交待啊……”
流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当即按着刀柄冷冷道:“我不管你如何在比叡山延历寺面前交待,但再有人敢去佐佐木村捣乱的话——只怕你日后没机会再交待什么。”
老和尚纠结良久,缓缓道:“鄙寺数十个僧侣,终日诵经礼佛,从未作恶,只是上下皆不敢得罪的普通人罢了,您为何如此苦苦相逼呢?”
“从未作恶?”流云闻言嗤笑,他举起手里刚才临时用作武器的树枝,随意一掷,“嗖”的一声击破侧面某间厢房的窗户。
便听见一声惊叫,有个衣冠不整的妇人瑟瑟发抖跑出来,俨然是个到庙里进香的女客。
老和尚见了,顿时面色十分痛苦,闭上眼说不出话来。
流云这时方开口道:“尔等恶行,我已听闻不少,还远不止于此。有言道,媚上者,多欺下。你今日能忍我羞辱,平日是否羞辱过无辜百姓呢?”
老和尚低头无言以对。
流云遂将昨日在佐佐木村中,所探听到的几件事情逐一列举。
每说一件,老和尚的气势便更弱一分,到最后,几乎要缩进地里去。
若单纯是仗势欺人,鱼肉百姓,本也没什么。但与此同时,无疑触犯了武士的利益。
流云说了几句,忽又摇头,兴味阑珊道:“别的事我懒得管了。但佐佐木村修庙这事,若再敢阻拦——”
说着流云左顾右盼,观察了一下。
这寺庙的院子,用的是“枯山水”布局,没有水塘也没有绿植,纯靠沙土和石块堆起来做景观。
流云便驱马上前,屏气蓄势,挥刀而出,将一块一尺多高的石头砍作断面整齐的两块,侧首对僧人说到:“再有阻拦者,有如此石!”
老和尚瞪圆了眼睛,瞠目结舌,不知所措。
旁边一圈弟子,有半数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去。
刚才流云干净利索打倒了寺里武艺最高的黑胖和尚,众僧固然因此畏惧,程度却也不深。
总以为回头找比叡山延历寺帮帮忙,便能把场子找回来。
但这下劈开巨石,又是另一回事了。
有如此手段的强者,就算是在比叡山延历寺里面,恐怕也没有几个。
流云不再赘言,拍马返身离去。
从头到尾他甚至都没有从马上下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