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何醉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副纸笔, 觉得自己身为魔尊的尊严正在受到严重挑衅,“本尊素来一言九鼎,什么时候本尊许下的承诺, 还需要立字据?”
“尊上是不肯吗?”闻人酌拒不让步,作势转身要走, “那属下现在就去鬼界。”
“……给我站住!”何醉气得直咬牙,很想回他一句“现在就滚”, 又怕一根筋的小护法真的现在就滚了, 只得继续忍耐,冲对方一摊手,“拿来。”
闻人酌递来纸笔,就见对方沉着脸色, 颇不耐烦地在纸上写下了一行字,字迹十分潦草, 须得仔细辨认才能看懂。
何醉一不做二不休,亲手写完承诺书还不算,又将魔气凝聚在指尖, 用力在纸上留下一个印记,随后语气极为不善地说:“可以了?”
“可以了, ”闻人酌将字据贴身收好, 觑着对方的神色, “尊上生气了?”
“不敢, ”何醉从牙缝里咬出字来, “区区魔尊,哪敢生护法大人的气呢?”
他这话说得实在阴阳怪气,闻人酌一抿唇,没由来有些心虚了, 他眼神闪躲,不敢和尊上对视:“既然尊上立了字据,那属下也会信守承诺,不去鬼界了,等尊上说可以的时候再去。”
何醉冷哼一声,重新在床上躺下来,翻身背对着他睡了。
由于小护法一时胆大过头,惹恼了魔尊,导致何醉三天没搭理他,单方面跟他冷战,整个药王谷都弥漫着怪异的气氛。
当景云忍不住想出面帮他们调解时,被檀未拎住后颈拽了回来,这只大狐狸笑眯眯道:“别去管他们,那是情趣,道侣之间总是需要一些无伤大雅的小打小闹来增进感情,这种时候一般不允许第三个人插手,你一个外人,就不要去自讨没趣了。”
景云有些茫然,也不知听懂了几分:“师尊又没找过道侣,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檀未一拨手中拂尘,狐耳和狐尾已在沉万春帮助下收了回去,又变得人模人样了,他笑得高深莫测:“不然我怎么能当你师尊呢?你要学习的还有很多,晴霄派那方寸之地并不能教会你全部,今后随为师云游四海,自会看清这众生百态,懂得人情世故。”
“我们不再加入任何仙门了吗?”景云问道,“虽然晴霄派倒了,但还有很多可以去的地方……”
“你想去吗?”檀未忽然睁开双眼,“如今的诸多仙门,大抵也和晴霄派没太大差别,人人都喊着除魔卫道,好似拿起剑来就能拯救苍生。平心而论,你愿意成为这样的人吗?”
景云低下头,他脑中不断闪过何醉的身影,从知晓当年真相的那一天起,他心中的“大道”就已产生了动摇,那个苍白脆弱的魔尊,被天下人唾骂了千年的魔尊,到头来,竟是最无辜的那一个。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只因他身负神鸟血脉,就要被无数人垂涎,只因他对上的是仙道至尊裴千鹤,对方一席话就能将他压进尘泥,忍辱千年方得沉冤昭雪。
这样的修真界,仙与魔的分别,似乎早不是那么明确了。
景云沉默已久,檀未却也不逼他,只静静等待着他的答案。终于对方抬起头来:“弟子决定了,今后继续跟随师尊左右,师尊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不愧是为师的好徒儿,看样子为师没有看走眼。”檀未说着揉了揉他的脑袋,“但为师要提醒你的是,你要有一双明辨是非的眼,要时刻坚守自己的道心,不能因一个裴千鹤厌恶所有修仙者,也不能因一个离惑怜悯所有魔族。世人皆复杂,连为师我也不例外,遇事要先认真思考,不要随波逐流。”
“弟子记下了。”
师徒两个在这边交流人生哲理,魔尊正在院中躺椅上晒太阳,他很不客气地偷听完了,低声道:“道理讲得一套一套的,实际还不是一堆空话,什么明辨是非,若有一天当师父的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徒弟还不是要第一时间站在师父这边?”
魔尊似乎总对“师徒”二字很有成见,他不想再听檀未教导徒弟了,转而看向闻人酌:“他们两个马上就要离谷,你好歹也曾拜过檀未为师,算是景云半个师弟,不去跟他们道个别?”
何醉跟小护法冷战数日,还是第一次主动跟他搭话,闻人酌惊讶地回过头来,有些受宠若惊:“是,属下这就去。”
何醉亲手把小护法打发去跟那师徒两个道别,可对方真的去了,他又觉得无比落寞,内心隐隐有种不可言说的痛楚,只得收回视线,尽量让自己不去想。
或许他此生,注定与“师徒”无缘。
好在他没有落寞多久,闻人酌很快回来了,一并跟着过来的还有沉万春——医仙顶着一脸被猫挠出的血道子,表情相当难看:“拿走,你的猫。”
何醉伸出手,黑猫立刻从沉万春怀里挣脱出来,轻轻一跃跳到他身上,发出“咪呜咪呜”谄媚的猫叫,并伸出舌头舔他的脸。
沉万春被这只双标猫腻歪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又从袖子里揪出一条细细的小蛇,也丢给何醉:“你的蛇,收好,别再让我看见它们。”
小蛇迅速钻进何醉衣服里,只露出一颗小小的蛇头,吐了吐粉色的信子。
“所以,你到底找到治好它们的方法没有?”何醉安抚好了两只宠物,看到对方满脸血印,不禁忍笑,“你都对它们做了什么,居然搞成这副德性?”
“你应该问问它们都对我做了什么,”沉万春满腔怨愤,碍于魔尊的面不好发作,他丢给对方一个瓶子,里面装着一些丹药,“拿回去给你的魔宠吃,可以缓解它们对于你的血的依赖,每次觉得有发作征兆时就喂,起初应该会需求比较大,后面喂食的间隔逐渐增长,直到彻底戒断。”
“多谢了,”何醉收起瓷瓶,“医仙能治各种疑难杂症,果然名不虚传。”
沉万春冷哼一声:“这药我也给你炼好了,你这身体也调养得差不多了,魔尊要是没事的话,还是早日回魔界去吧,总待在这种灵气充沛的地方,想必你的魔体也是不太舒服的。”
何醉挑起眉梢:“这才多久,医仙已经看腻我了?对病人下逐客令,可不太符合你的作风。”
沉万春:“你没病,你好得很,你和你的崽子都很健康,赶紧回魔界备产去吧,算我求你了,行吗?”
何醉笑起来,心说医仙为了赶他们走,都开始昧着良心说话了——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比起以前确实好了不少,但距离“健康”还有很大的差距,他肚子里的崽儿倒确实健康,还很能吃。
他撩开身上搭着的毯子,起身离开躺椅:“行,明日我们便走,和檀未师徒一起启程,还你们药王谷一个清净。”
“感激不尽,”沉万春松一口气,“麻烦你以后别再来了,好好爱惜自己,我真的不想再免费给你提供丹药了,魔尊大人。”
短短半个月,医仙已对魔尊和他的宠物们深恶痛绝,没从他们那里捞到半点报酬不说,还损失了不少。
倒贴钱给人看病,还真是他医修生涯中的头一遭。
魔尊被“逐”出谷,倒也不觉得丢脸,带着左右护法和宠物们悠哉地返回魔界,中途和檀未师徒分别,天涯路远,后会无期。
妖界那边正处在内乱之中,大狐狸肯定不会带他徒弟去妖界,具体去何方云游,何醉便管不着了,目前来看妖界的动乱并不会波及到魔界来,但愿他们的妖王争夺战可以持续得更长一些,给够他喘息的时间。
仙界、妖界相继大乱,魔界却进入了长时间的平静期,魔尊有孕之事已不再是个秘密,知晓此事的魔众们先是表现出惋惜,随即自发地加强了夜阑峰内外的防守,杜绝一切危险发生。
转眼何醉从药王谷返回魔界至今已过去了近半年,这期间再没发生什么大事,整个魔界都在安静地休养生息,他腹中的小崽子渐渐长大,从一团不太规则的魔气变成了……一团初具形态的魔气,仔细观察能看出一点点喙和翅膀的形状,像是只小小的鸟。
但无论它怎么成长,都依然还是一团魔气,无非比之前更大了些,几乎要和他的魔丹差不多大小。这团魔气一直没能凝成实质,让何醉十分怀疑它究竟还要再成长多久,如果让他三年怀出个球,就算他能受得了,他们魔界的晶石储备也是受不了的。
眼看着原本堆积如山的晶石越来越少,何醉未免有些心急,只好隔三差五就把小护法拉来双修一次,从他那里给能吃的臭崽子汲取些养分,少消耗一点晶石是一点。
这日,头天晚上刚刚做过不可描述之事的魔尊大人日上三竿才起床,他无声地打了个哈欠,气色已比之前好了不少,体内的旧伤几近痊愈,除了易乏且嗜睡,几乎像个正常人了。
“尊上,”闻人酌轻手轻脚地帮他穿好衣服,他眼神有些躲闪,支支吾吾道,“属下昨晚……没弄疼尊上吧?”
“还好,”何醉拢住领口,掩盖掉锁骨处几道红痕,“不过我建议你多学些花样,每次都是直来直去,怪没劲的。”
小护法耳朵红了:“属……属下尽力。”
何醉刚起身,房间窗户忽然自己打开了,一道黑色烟雾通过洞开的窗户闯进屋中,直冲他面门而来。
闻人酌登时身体紧绷,本能地将他挡在身后,何醉却按住他的肩膀:“无需慌张,是鬼王传信。”
他伸手触碰那团烟雾,阴森的鬼气铺展开来,在他手中凝成字句。
只见那上面用力透纸背的笔体写道:“离惑吾友,近来安好?许久不得吾友消息,心中挂怀,吾今夜欲访夜阑峰,吾友可否备酒以待,与吾小酌三杯?”
作者有话要说: 闻人酌:居然因为花样少被尊上嫌弃了,是不是应该拿出箱子里的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