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国听得喟然叹息，商场险恶，连买卖人彼此之间都会你争我抢，勾心斗角，这些性子朴实，凭力气和技术在海面上讨生活的渔民，怎么可能是那些精于商道的洋人的对手呢？
旁边的胡来更是气愤，一巴掌拍在了自己的大腿上，把自己疼得直咧嘴。
一边龇牙咧嘴，还一边骂。
“奶奶的，这帮洋鬼子，没一个好东西！还是将......说得对啊，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在洋鬼子眼里头，咱们国家的老百姓根本就不是人！”
他差点儿说漏了嘴，当着这家人的面把黎元洪的将军名号报了出来，还好及时意识到守住了嘴，才没有惹出乱子。
忠国好奇的看了他一眼，这浑身铜臭，一股子市侩气息的军需官，居然也有这份性情？这可真是人不可貌相。
不过他转念一想，胡来这份气恼，恐怕是五成真，五成则是配合男主人的心情。
听了胡来的痛骂，男主人果然跟他们亲近了许多，眼中也透出了真诚的光。
“可不是......可惜，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洋人的势大，而且还占了理，要怪，也只能够怪我们这些人不争气，被钱迷了眼。”
忠国抬起胳膊在男人宽厚的肩膀上拍了拍以示安慰。
“不打紧，反正岛上没了珍珠，洋人就不会过来了，你们以前怎么过日子的，以后还怎么过，也坏不到哪儿去。”
他本来是打算安慰男主人，可是话一出口，自己却先难过了起来。
岛上没了珍珠，那他这一趟就是白跑，要只是耽误些功夫倒也没什么，可是好不容易得到的挣钱的消息，到头来居然是个空欢喜，这种反差带来的失落感，才是真的叫他难过。
男主人闭着眼摇摇头。
“以前怎么过现在怎么过？哪那么容易，唉！”
胡来一听男主人话里有话，又看忠国一副垂头丧气不打算问个明白的样子，就自己开口了。
“老哥，这话怎么说？”
男主人看了胡来一眼，伸出舌头舔舔发干的嘴唇，继续说。
“洋人走了，海底的珍珠也被采没了，岛上的人就继续打渔过日子，可是连这条路，也眼看着走不通了。”
胡来听他这么说，心里感到好奇。
“什么意思？难道你们采了几年的珍珠，就把打渔的本事都忘光了？”
男人苦笑一下，冲他一摆手。
“岛上的人都是大小就坐船出海的，打渔的本事那都是刻在了骨头里，哪是能够忘的？洋人走了之后，我们重新开始打渔过日子，可是这会儿村里的人却发现，海里的鱼已经没有以前多了，最近这两年打上来的鱼的数量更是大大的减少，眼看着周围海域里的鱼已经连以前的一半多都不到了。再这么下去，我们怕是连饭都吃不上了。”
胡来瞪着眼追问了一句：“这是怎么回事？莫非这附近的鱼都是吃珍珠长大的？没有珍珠了，就都跑去别的地方了？”
男人摇摇头。
“鱼怎么会吃珍珠，恐怕是岛上的人那几年为了捞珍珠忘记了本份，触怒了海里的神灵，这是在给我们降天罚呢。”
忠国听胡来说得好笑，又见男主人的理由也不靠谱，就摇了摇头，开了口。
“什么鱼吃珍珠什么天罚的，你们尽在这胡说八道，要我说，肯定是你们岛上的人以前为了采珠，把海底的那些海蚌海螺全都捞上来剖开杀了，你们既然是打渔为生，那就必然明白打渔不能够一口气把一块海域的鱼都打光的道理，不然的话海洋的生态环境就会受到影响，那些海蚌海螺也是一回事，你们杀光了海底的海蚌和海螺，这片海域的环境就变了，鱼会减少是肯定的，说到底还是你们当初采珠的时候太没有节制的原因。”
男主人点了点头。
“你说得有道理，可就算是这么回事，我们也无法了，这些海蚌海螺要重新长回来，还不知道得多少年，岛上的人只怕是等不起了。”
忠国和他又说了几句，才明白岛上的情况如今已经十分恶劣了。
如今海洋没有足够数量的鱼可以供渔民们打捞，而以前在岛上盛产珍珠的时候，岛民们有过一段生活富足的时间，那阵子岛上的人丁添了不少，现在要吃饭的人也多，这就使得岛民们的处境更加艰难了。
当初珍珠数量充足的时候，谁家只要有多的人手，就能够多捞些珍珠换钱，可没想到钱没挣着，家家户户却都多出了好几张嘴。
现在海里的鱼少了，打上来的鱼也就够填饱肚子的，岛民们就开始打其他东西的主意。
珊瑚，贝壳，甚至是礁石，只要是能够换钱的，全都从海底捞上来卖。
原本已经受到了严重破坏的海域哪里承受得起岛民们如此疯狂的索取？
按照男主人的说法，前年的时候，附近海域的鱼还有以前的七成，去年的时候就只有五六成了，今年更是连五成都不到。
听完这些话，忠国也明白了岛上的人所受的珍珠之苦。
虽然说如今的情况可以归因于岛民们自己贪婪无度，不过一切的根源，还是海底的珍珠。
要是没有这些珍珠，岛民们就算过不上多好的日子，也不至于过得太差。
他们祖祖辈辈都在这片海域附近讨生活，这就足以说明这片海域本身就十分富饶了。
因为偶然发现了珍珠，最后导致祖辈赖以生存的环境受到严重破坏，后辈们的生活也因此越来越艰难。
考虑到这一层，忠国就明白男主人为什么一听到他和胡来两人是为了岛上的珍珠来的时候就情绪激动、开口赶他们两人走了。
忠国叹了口气，既然事情已经弄清楚了，这座岛就没什么可以让他指望的了。
这里除了珍珠，别的也没什么好东西，没办法填补船运公司如今的收入空洞。
为了感谢男主人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讲给他们听，也出于对岛民们的同情，忠国朝男主人和女主人挥了挥手，拿起男主人看上的锤子塞到了对方手里。
“我们带来的这些东西反正不打算往回背了，你们看上了什么就拿一点吧，我不收你们钱，就当是谢谢你们告诉我珍珠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