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国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昨天晚上来到村子的时候，他其实就已经有所猜测，从村子外头海边上那些船只和打渔用具来看，岛上的人应该是以打渔为生，而不是捞珍珠。

这种迹象能够表明，即便以前岛上产过珍珠，心在很可能也已经产不出了。

不然的话，即便打捞珍珠的利润被前来收购的人压得再低，也绝对比打渔强。

然而猜测归猜测，现在听到男主人亲口说出这一事实，忠国还是有点接受不了。

抱着那么大的希望来这座小岛上，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个结果。

忠国一下子丧了气。

旁边的胡来扭头看了忠国几眼，又把视线移到男主人身上，眼珠转了转，忽然开口。

“老哥，珍珠没有就没有吧，你也犯不着赶我们走，我们大老远的背这么一堆东西过来，可不想再费力气往回带了，你有什么看上的，就拿吧，便宜卖给你，就当减轻负担了。”

他这话一出口，明显就打动了这一家子人，女主人满脸期待的扭头看向自己丈夫，等着男主人拿主意。

男主人也犹豫了，这么好的事情可不是轻易能够碰到的，这两名珍珠商人带来的这些零碎都品质上乘，而且他们也说可以便宜卖了。

不过自己刚才说话的口气太冲了一点儿，再加上他本来也是个性子耿直的汉子，这种平白无故占人便宜的事情，做起来还是有些犹豫。

之前忠国说是为了报答他们收留自己两人过夜，所以愿意便宜些卖东西给他们家，这让男主人心里也没有什么负担。

可是刚才自己失言要赶他们走，现在还占人家的便宜，他就很难为情了。

犹豫了老半天，男主人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那把精钢打造的锤子，看起来是真心喜欢。

胡来则摆出一副热情的笑脸来看着他，等他做决定，忠国在边上低着头，一言不发。

陡然，男主人重重的叹一口气，重新坐了下来，看向胡来和忠国。

“也罢，我就跟你们再说点东西吧，你们别觉得我刚才赶你们走是不近人情，老实跟你们说，我们岛上的人可是被珍珠给害惨了。”

听到珍珠，忠国稍微大起了点儿精神，又见男主人愿意主动提供情报给他们，便抬起头来，看着对方轻轻的说了一声“哦”。

男主人对忠国点点头。

“我看你们和以前那些洋人也不一样，心地不坏，我就跟你们说吧，以前我们这儿的人，代代都是靠打渔为生，日子过得苦，可也还过得下去。就有那么一天，有人下海摸鱼的时候，捡回来一堆海蚌，这东西我们以前也捞来吃，本来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可那次的蚌里面，却出了一颗珠子，差不多也就小石头子那么大，有人就说那是珍珠。”

“这事传开了以后，就有洋人开着船来了，说是要收珍珠，岛上的人见有利可图，就纷纷下海去捞珍珠，然后卖给那些洋人。”

“本来以前的时候，海里的蚌啊螺啊这些东西，我们都捞得少，也就缺口粮的时候才回去打这东西的主意，可那几年，这海域附近的海蚌海螺，愣是被捞了个干净。”

“那些洋鬼子一开始给的价钱也还可以，我不知道珍珠在外头是怎么卖的，可是在这儿，我们捞上来的珍珠，一颗就能够卖上块把钱！要不是这样，村里的人又怎么会全都去捞珍珠？”

“可是到后来就不行了，洋鬼子非说我们捞上来的珍珠品质下降了，不肯再给那么高的价，再到后来，来收珍珠的洋鬼子都是论斤称，称完了给钱，而且给的那点儿钱，压根就不够村子里的人分的。”

说到这里，男主人似乎想起了什么痛苦的事情，满脸的苦涩。

忠国和胡来听得入神，也不催他，男主人用干枯的手掌用力摸了一把脸之后，才收拾好情绪，继续往下说。

“有些个洋人跑去和村长签订了个什么合约，还付了定金，那时候其实村子里的人已经挣不到什么钱了，看到这笔定金，都跟疯了似的，答应签合约的洋人，以后每个月都提供多少珍珠，可是后来......海里的珍珠就愣是没有了，不管怎么找都找不到，这一大片海域底下的珍珠，活生生的被我们用几年的功夫给采光了。”

忠国叹了口气，他已经猜到了那份合约的大概内容。

这恐怕也是一份远期合约，和他当初在旷州市当买办的时候，与城市周围的村子里的那些村民们签订的粮食收购合约是一回事。

不过在性质上，这份珍珠买卖的远期合约明显要恶劣得多。

他当初和旷州市周围的村民们签订粮食的远期合约，不过是想利用合约给洋行省一点儿收购金，而且主要的目的也不是这个，而是为了达成粮食垄断，价格上农民们并没有多大的损失。

甚至签订粮食的远期合约的时候，考虑到收成受天气之类的因素的影响而产生的不确定性，忠国自己也要背负一部分风险，农民们则反而还有大赚一笔的可能性。

那些收购珍珠的洋人和岛民们签订的合约却不一样。

野生珍珠的生产是一个十分漫长的过程，而且在近海海底这种地方，环境也几乎不可能会对珍珠的生产造成什么影响。

也就是说，珍珠的产量是可以预料到的。

恐怕当初那个洋人就是看到了岛上珍珠产量逐年下跌的趋势，所以才想利用这份远期合约赚最后一笔，将岛民们所剩不多的血汗都压榨干净。

接下来的事情，他完全想象得到。

男主人的声音越发变得苦涩。

“我们找不到那么多珍珠，就没办法按照合约上的量交货，结果为了补偿洋人的损失，村里的人把这些年来挣得那点儿家底全都赔上了，还白白的给人家采了大半年的珍珠，愣是把这海底给翻了个遍，才把那洋人给打发走。”

男主人闭上了眼睛，像是不愿再回忆这段悲惨的往事。

“要是没有那些珍珠，我们的日子说不定还好过些，那几年全岛的人为了找珍珠，什么事情都顾不上了，到后来珍珠没了，赚下来的那点儿钱也被人抢走了，洋人也走了，就留下我们还在这儿卖力气讨生活，日子半点儿也没有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