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烂泥里头,忠国笑出了声。
很快,他仰头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边笑,忠国一边捶打自己的两条腿。
他的两条腿现在已经没有了知觉,一整个晚上,这两条腿被他前所未有的用到了极限。
先是在暴雨里头踩着烂泥艰难前行,然后又不顾命的挑着沉重的担子来回跑。
天边太阳已经露出了脸,周遭的景色全都清晰了起来,空气里弥漫着水汽,吸一口,十分的凉爽痛快。
长在河堤边上的野草被雨水冲刷了一夜,洗净了身上的尘泥,虽然依旧枯黄,但是却干净爽朗了许多,显得十分可爱。
过了好半天,忠国才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
弥陀寺的僧人,黎元洪的兵,还有那些留守在河堤上的工人们,依旧在忙活,仍然挑着土往返于缺口和材料堆积的地方。
不过所有人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危机已过,就不用再拼命了,有的人太累了,坐下来休息一会儿,也没有人说他什么。
济灵在两个僧人的搀扶下坐在了一块石头上歇息,他是昨天晚上奋战在河堤上的人中唯一一名老人,就连那些桀骜不驯的兵们,这时候也对这位老方丈投去了敬佩的眼神。
忠国走到济灵身边,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后怕和庆幸。
就连一身修为的老方丈,也被昨天那场骇人的风雨给吓到了。
没有人死在这场趁着夜色猛然袭击来的暴雨下,河堤也保了下来。
他们两人现在都有资格自豪。
高涨的江水几乎就和河堤缺口的最低处持平了,如果昨天晚上这些人没有拼命堆高缺口处的堤岸,江水早已经漫过了河堤,冲入了后面土地。
忠国在安放物资的地方搬出了一袋子米,济灵想要帮他的忙,被忠国拒绝了。
“济灵方丈,你歇着吧,昨天晚上的事真够吓人的,你一把年纪,还那么折腾,想起来我都觉得怕,现在你就坐在那,等着喝粥吧,什么都别忙了。”
忠国现在还真有些担心,生怕济灵一口气上不来,在这河堤上圆寂了。
他虽然身材瘦弱,手脚没有多少力气,但到底是年轻人,精力旺盛,折腾得起。
可济灵已经是一个老人,受了那么一场暴雨淋而没有当场倒在烂泥里头,已经是万幸了。
忙活了一阵子,忠国烧好了一大锅粥。
他没什么做菜的手艺,这时候也没太多力气,别的是弄不了了,就找来几块咸肉,用手揪成小片扔到了锅里头,和米混在一起,煮了一锅咸肉粥。
济灵和弥陀寺的僧人们是不吃肉的,忠国又为他们另外煮了一锅素粥。
济灵也招呼几个身体瘦弱的僧人,帮着弄了些没有被淋湿的柴火,升起了几个火堆。
随后在河堤上忙活了一夜的众人暂时都放下了手上的活,围着火堆一边烤火一边喝刚煮好的咸肉粥。
本来昨天晚上冒着大雨抢救河堤的时候,大家伙全都忘记了别的,一心只想着把河堤保住,没注意累,更没注意到饿。
现在危机一过,所有人立刻就觉出了疲乏和饥饿来。
一时间,数十人围着大大小小的火堆,个个都捧着和脸一样大的碗,香甜的喝起粥来。
众人都只觉得自己从没有喝过这么好喝的粥,热乎乎的粥下肚,让众人有了从那场暴风雨中活下来的实感。
现在回想起昨晚的那一场拼搏,所有人都只觉得那是一场噩梦。
连济灵都喝了满满的一大碗粥。
看这位老方丈还能够有这么好的胃口吃喝,忠国就放下了心。
喝完了粥,比先前更加强烈的疲乏感席卷了所有人,忠国看出来,眼下所有人的身体都回过了神,开始把昨天晚上被众人忘记的劳累全都叫了出来。
已经没有一个人还能够站起来挑担子或者抡捶了。
忠国便让所有人都休息,这种情况下,众人也顾不上地上脏不脏了,都随便找个平坦的地方躺了下来。
没一会,呼噜声便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
忠国也累得不行,可他不能够就这么睡去,他还要在河堤上走一走,确认一下情况。
江水看样子已经不会上涨,可是一时间似乎也没有落下去的样子。
忠国猜测这场雨波及的范围应该很大,远不止汗口市,甚至不只是虎北省。
大江上游的不少地方应该也遭遇了同样的暴雨,不然的话,仅凭一晚上的功夫,江水不会上涨得如此之猛。
这些水都是上游流下来的。
脚下的泥依旧稀烂,裹缠着忠国的脚,叫他每走一步都要花费不少力气,忠国反正不着急了,便索性慢悠悠的沿着河堤逛。
既然雨已经停了,那汗口市里头的情况就也会慢慢好转,过不了多少时候,城里的工人就要来到河堤上开工了。
经过了昨天晚上的事情,忠国琢磨着以后是不是应该多留些工人在河堤上,或者干脆就在河堤上搭些棚子,让工人们晚上收了工就在河堤上休息。
每天往返在河堤与城市之间,也挺累人的。
如果昨天晚上河堤上的人不是百来个,而是几百上千个,那他们也不用那么狼狈了。
更重要的是,要是有足够的人手,河堤被冲毁的可能性也会大大降低。
昨天晚上只要江水上涨的速度再稍微快上一点儿,他们这些人就拦不住了。
忠国越想越觉得有必要这么做,他恨不得现在就掉转身子去跟济灵商量这件事。
最好今天就能够把棚子盖起来,今天晚上起就留下几百个人在河堤上。
他自嘲的笑了一下,自己是被吓怕了,这种事情有什么好急的?现在工人们都还没有来开工,就算说了,也没有人干活。
何况忠国现在不想打搅那位老方丈休息,操心的事情,至少也要等他休息好了,恢复了精力,再说给他听。
这么想着,忠国继续朝前走。
一只脚踩在地上,忠国忽然愣住了。
他没再动,而是细细的感受了一下。
黄豆大的汗滴从忠国的额头上冒了出来。
尽管轻微,但是却不是错觉!
一股震动从忠国脚下的堤岸顺着他的小腿爬上了全身。
忠国面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