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重新迈开步子的,走出了一段距离之后,像是要印证他的猜想一般,一道水流奔涌的巨大响声从前面传了过来。
忠国开始朝前跑。
没跑出多远,忠国就站住了,整个人像石像一样动也不动。
眼前,一段河堤已经被江水冲毁,黄褐色的江水从河堤的缺口汹涌的朝着河堤内灌了过去。
河道衙门多年来的马虎工作,把灾难在忠国身上落下了。
忠国闭上了眼睛。
感觉到脚底下的震动的时候,他就有了最坏的打算。
现在忠国知道一切都完了。
已经被江水冲开的堤口,是没办法在江口的水降低到河岸以下之前填住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忠国身后传来一声悲叹。
他扭过头,看到济灵带着几个僧人赶了过来。
老方丈看着被冲毁了的河堤和汹涌奔流的江水,面色悲痛。
“阿弥陀佛,这都是天意啊!”
往年每到夏季,汗口市边上的大江水量都会暴涨,连带着几条支流的水量也会大增,但是夏季的雨季过后,便不会再有大水。
秋天虽然会落些秋雨,可每年都只是降些毛毛细雨,整个秋天落的雨水,甚至比不上夏天一个下午的暴雨。
可今年,汗口市却遭逢了这场数十年也难得一见的秋季大暴雨。
这不是天意是什么?
忠国动了动嘴唇。
“方丈,这河堤下面,已经没有人家了吧?”
这附近的一块地当初是由黎元洪的军需官胡来负责购买的,但是事后记录下土地和卖出土地之后的居民们的情况的,都是弥陀寺的僧人们。
济灵摇了摇头。
“没有了,原先这附近倒是有几户人家,可卖了地之后,那些施主都拿着银钱进了城,这江水伤不了人。”
忠国点了点头,对济灵又抛出了一个问题。
“这事瞒得住吗?”
既然不会害到百姓,那么这一小段河堤崩溃的消息兴许还能够藏起来,等到江水水面下降,在将这块缺口填起来就好。
济灵讶异的看了忠国一眼,摇了摇头。
“华施主,瞒是瞒不住的,”他又看了一眼被冲垮的河堤,被冲毁的口子已经扩大到了将近十米,比另一边已经修复得差不多了的缺口之前的大小也差不了多少了,“华施主,这里恐怕会有危险,要是缺口继续扩大的话,施主脚下的河堤也要被冲毁,我们还是先退回去些吧。”
忠国几乎要哭出来。
“方丈,这里不管了?”
“华施主,水灾乃是天灾,现在江水汹涌,老衲寺庙里的这些僧人,还有修堤的工人们,就算是想管也管不了,只能够等江水下降之后,再来填补这缺口了。”
忠国发出一声悲鸣,蹲下身子抓起一捧湿泥扔进了缺口之中。
湿泥进入水中,瞬间就被迅猛灌入的江水拍打成了碎末,转眼就被冲得不知所踪。
这样大的力道,不要说这一捧小小的湿泥了,就是扔下去几十上百斤的石头,也会被江水给冲走。
济灵说得没错,面对肆虐的洪水,他们这些人是没有办法的。
忠国心里生出了一股深深的无力感,这个时代的人想要对抗洪水,就只能够凭借一双手,没有强力的工程车和巨大沉重的阻水物可以用。
这几乎就是无法可想,只能够束手无策。
太阳再高些之后,城里的工人纷纷来到了河堤上。
得知河堤的缺口没有事之后,所有人都送了一口气,可得知又出现了新的缺口之后,低落的情绪就迅速在人群中开始蔓延。
一整个白天,忠国没离开缺口一步,就怔怔的立在那里看江水折磨他的河堤和土地。
越过了缺口的江水在后面的地上蔓延了开来,河堤脚下的一块地方,已经全都被淹没了。
再远些的位置,江水淹不了,便慢慢的侵蚀泥地,将其变成一块块泽地。
济灵劝不动忠国,黎元洪带着人来也说服不了他,两人便去只会工人们抓紧修复缺口,同时赶紧检查河堤的其他地方。
忠国一直呆到了了下午,他身边有两个兵,是黎元洪特地安排的,两个兵的使命,就是看住忠国,一旦河堤决口的情况变得严重,他们就要不择手段的把忠国拖走。
按照黎元洪的说法,是“敲晕了拿绳子绑着也要带走”。
索性江水没有再将缺口冲击扩散得更大。
等到黄昏时候,忠国猛地叫出一声。
“慢了!慢了!慢下来了!”
两个兵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冲过去架住了忠国。
“长官?你说什么?什么慢下来了?”
忠国一边挣扎一边努力的抽出手来指着缺口处的江水。
“水慢了!水变慢了!快,快往里倒石头,快填土!快!!!!!!”
两个兵怔怔得对视了一眼,然后看向依旧汹涌的江水,不知道如何是好。
忠国猛地爆发出一股力气,撞开了两个兵,然后往回跑,一边跑一边大喊。
“快过来填土!快!水慢下来了!慢下来了!快!石头!快!!!!!!”
在河堤上工作的工人们听到忠国喊,纷纷挑着装满了石头的担子往新缺口那边冲,到了就将挑子往里一掀,一担担石头很快倒进了新的缺口里。
但是石头没入了江水里,丝毫没有见到什么效果。
黎元洪和济灵一打商量,都没想要阻止忠国,还分出了不少人手过去帮忙。
一时间,大量的石头和泥全都被倒进了新缺口。
大堆的材料进了水,瞬间就消失不见。
忠国毫不气馁,大声的呼喊着给工人们鼓劲。
“快,多来点!水慢下来了,再往里头多倒一点!快要止住了!马上就能够填住了!快!”
从下午一直到天黑,太阳下山,终于,缺口处江水奔流的声音小了下去。
借着火把的亮光,有人看到了露出江水的石头。
这一欣喜的消息立刻被传开了。
半夜的时候,江水被止住了,工人们纷纷往上面填土,再用大锤夯实。
再次天亮的时候,缺口被彻底堵住了,这时候人们才注意到,新的缺口远没有旧的缺口那么深,顶多也就是被冲了差不多两米深的一个口子。
看着被堵住的缺口,忠国露出了一个欣慰的浅笑,随后他的视线转到旁边,河堤另外一边,灌进来的江水已经漫得老远。
站得里忠国比较近的工人听到这位华买办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了古怪的声音,紧着着忠国就栽倒在了烂泥里,昏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