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国摸索着迈开步子,走到了院子里停放人力车的位置。
每天晚上郑大都会把车子拉到忠国的洋房里来,他自己住的地方是忠国给他租的一间小屋,住人虽然没问题,但是没有放车的地。
一看到车子的情况,忠国就放弃了坐车出城的打算。
平时放车的时候忠国就担心晚上下雨把车给淋了,刚好院子里有一个小棚子,大概是以前的屋主人用来堆放柴火杂物什么的用的,忠国让郑大把那儿收拾了一下,车子每天就放在棚子下面。
有这么一间棚子遮挡遮挡,下个小雨什么的,车子就不会被淋到。
可是今天的雨大得吓人,忠国看到车子的时候,车子就剩下座位上的一小半位置看着还是干燥的,其他地方都被雨给浇湿了。
这时候,门口忽然传来了叫声。
忠国一惊,细细听了一会儿,随后放下心来。
是郑大。
他走过去开了门,郑大正披着不知道是他从哪儿弄来的一件蓑衣,裤腿卷得到了大腿,一副狼狈模样的站在铁门外。
忠国赶紧打开门让他进来。
郑大一边往铁门里挤,一边慌慌忙忙的开口说话。
“华买办,这雨可真大,我怕你和柳萱娃遇上什么事,所以过来看看,屋子没进水吧?顶上有没有什么漏的地方?”
他平时话不多,可这时候问起问题来有条有理,忠国听了心里顿时一暖。
在郑大眼里,他一直都是一个斯文的买卖人,柳萱更不用提,小女娃一个,这个忠厚老实的中年汉子认为忠国这边出了事,两人没有别的依仗,只能够靠他,所以特地冒雨赶过来。
这本来不是他一个车夫的分内工作,可郑大就是这么做了。
忠国摇摇头,大声的冲郑大喊话。
“没事!我们都没事!你先进屋!雨太大了,进屋去,快!”
雨下得太猛,忠国只能够鼓足气喊话,才能够让郑大听到他在说什么。
郑大听到他说没事,放了心,但随后他又立刻紧张起来。
“车!华买办!车!我去看看车!”
说完他就立刻朝院子里放车的棚子跑了过去,忠国想拦他都来不及,只能够跟在他身后往棚子里走。
郑大看到车子遭了雨,心疼得要命,立刻脱下不方便行动的蓑衣,弯下身子抄起车把开始挪动起车子来。
好在棚子不小,车子往里靠了靠之后,总算是叫郑大找到了一块干燥的地方。
也多亏了这屋子从前的主人有心,这用来安放柴禾杂物的地方比院子里其他位置高出不少,积水漫不到这儿来。
忠国站在棚子下面,看着郑大又从车厢底下摸出一大块雨布来,便赶紧过去帮忙。
两人协力用雨布将车子给盖了个严严实实,随后忠国便拉着郑大往屋子里跑。
柳萱听到外面的声音,也到了客厅里面。
忠国找出一套自己的衣服递给了郑大,又叫柳萱拿来一块毛巾,顺便在壁炉里头生了火,让郑大擦干身子换了衣服之后烤火休息。
“郑大,我等会儿要出门,柳萱一个人在家里我不放心,正好,你今天晚上就先别回住处了,就在这儿休息。”
对郑大,忠国是十分放心的,这个中年汉子寡言少语,可是心地善良,为人忠厚。
郑大接过毛巾胡乱擦了一把脸,惊讶的看着忠国。
“那怎么行,这么大的雨,往屋子躲还来不及呢,怎么还往外跑?华买办,这时候可出不得门!”
忠国摇了摇头。
“我的事情很重要,非去不可。”
“是不是生意上的事情?那要不要你写个条,我给人送过去?我不怕雨淋,可你身子骨这么瘦,这么大的雨你禁不住的。”
忠国知道一时半会跟郑大解释不清楚河堤的事情,便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事非得我去,雨越是大,就越是不能够等,柳萱,你和郑大呆在屋里,别往外跑!”
交代完了事,忠国便再次出门。
郑大追了上来叫住了忠国,把他手上那件蓑衣递给了他。
忠国道了谢,接过蓑衣往身上一披,便压低脑袋冲出了大门。
有了蓑衣,忠国觉得好受多了,这用稻草编成的雨披虽然沉重,但是也厚实,雨砸在蓑衣上,远比砸在他自己的后背上要好受得多。
忠国顶着雨出了门,便直接朝城外跑。
按说这时候忠国车行和船运公司都有可能遭受水灾,可是他顾不上了,车子被水泡了可以修,公司被水淹了回头也能够重新办。
可是河堤要是出了事,那他可就没有重来的机会了。
河堤修复到现在,已经花了不少钱,堤上还堆放着大堆值钱的材料,这些东西要是叫水给冲毁了,那忠国真的只能够跳河了。
最重要的是,城里人都说这河堤修得好,结实,能够防几十上百年的洪水都没有问题。
现在虽然说没有完全修好,可是要连这么一场雨都防不住,那再指望城里相信他们是诚心诚意想要修好河堤可就难了。
要是这次出了问题,不用说,城里人肯定会觉着他们也是在敷衍了事,没有尽心尽力的去干。
顶着雨,忠国心里越发的苦闷。
街道两旁的屋子纷纷燃起了油灯,隔着厚厚的雨帘,忠国不时能够听到一两声尖叫,想必是哪家的屋顶漏了水。
这么大的雨,铺天盖地,足以叫最坚强的人也发怵。
走在街上,街道上的水已经漫到了小腿,身前身后都被巨大的雨声包围。
忠国产生了自己被什么可怖的怪兽吞进了肚子里的错觉。
一只由里到外都冰冰冷,丝毫不在意一个两个、一百两百人的死活的巨大的怪兽。
老天爷的威势,彻彻底底的笼罩了整个汗口市,仿佛忠国等人修河堤想要挡住泛滥的江水的举动触怒了他,他要给这些不知轻重的凡人一些教训,叫他们明白什么叫做天命难违。
隐约中,忠国感觉有个人从他身旁跑了过去,可他看不清,也听不见,也许对方也没有看见他,只是拼命的想要在这恐怖的夜晚找一块安全的地方,发着抖等天亮,等旭日东升。
猛地一下子,忠国的脚不知道踩到了个什么东西,身子朝旁一晃,他失去了平衡,整个人栽倒在了街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