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的山门从视野中显现的时候，谢清突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这并不奇怪，五大门派之间多有来往，或者在很多年前，他也曾经拜访过天罗门。

但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剧烈的头痛！

谢清的脚步猛地一顿，眼前的景物都变得模糊而扭曲，仿佛在和不知从何处浮现出来的景象相互叠印。随着如同利箭穿入颅骨的剧痛，耳鼓中也灌满了嗡嗡的轰鸣。

猝不及防的感觉令谢清紧咬牙关，生生咽下即将出口的呼痛声。

无论如何，不能在这个地方表现出什么异样。

这是他混乱的头脑中唯一清晰的念头。

但他没有察觉的是，自己已经站在原地一阵了，和前行的人们拉开了一段距离。

而一直趴在他肩上睡得安安稳稳的乌圆，似乎也发现不对，“咪呜”叫了一声。

“谢院长？”

曾城回过头来一望，便有些担心起来。

一猫一人的叫声令谢清变得警醒了些，随即发现所有人的目光已全都落在自己身上。

他想立刻走上前去，但只稍稍试探了一下，便停住了。

疼痛像是钻进他脑中的一条蛇，激烈地扭动着身体，令他眼前的世界都在不停旋转、变幻着样貌。

这种时候想迈步前行，他怕自己一下子就会摔倒。

恰在此时，一双手扶住了他。

曾城带着若无其事的笑容，用一只手揽住谢清的手臂，另一只手则绕过背后，抵在他腰间。

如果不是众人对谢清的为人有所了解，晓得他如何排斥他人一点点的亲密举动，想必只把这当成是弟子与师长间的熟不拘礼。

谢清却冷冷地哼了一声。

曾城还没来得及扶他走出一步，便觉得一股力量强硬地将自己的两只手都推了开去，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谢清挺直的身体离开自己的扶持，径自前行。

脚步虽然不快，但步履沉稳，毫不拖泥带水。

只是可怜的乌圆也受了连累，一头翻了下来，又赶在落地之前扭了个身，四脚着地。

“喵喵喵？”小猫不满地冲着不顾而去的背影叫了几声。

——又是护体罡气啊！

曾城看着自己的手，无奈地笑了一下，顺手招过乌圆抱着，便不即不离地跟了上去。

一行人再度向前，走向山门。

……

天罗门派出迎宾的弟子，颇为热情地将青城派一行人接入山中，安顿下来。

刚刚走进房中的谢清就听见了敲门声。

“谢院长……”曾城故意压低了嗓音，有点神神秘秘的。

谢清想了想，还是给他开了门。

人没进门，猫先进来了。

乌圆欢蹦乱跳地窜进屋里，像是好奇，先到处转了一圈，然后驾轻就熟地跳上谢清伸出的手，顺着手臂爬到肩头趴下。

“谢院长，你——没事吧？”曾城的话刚出口就是一顿，认真地向谢清凝望片刻，便露出一个笑容，“那我先出去了。”

“嗯。”谢清自始至终连口都没有开，就应了这么一声。

望着曾城离去时明显放下心来的样子，谢清知道，他看出来了。

那一阵剧烈的头痛，现在只留下了个淡淡的余韵。谢清伸手揉捏着太阳穴的位置，对方才的感觉心有余悸。

那个时候，就算有曾城在旁扶持，他的样子也不会比之前中毒的时候好太多。

不愿被人看出端倪的谢清，便在众人的目光之下小小弄了个法术。

就像五感尽失之时一样，他将真识从身体里抽离出来，只不过没有外放。亦即是说，他在真识与身体之间设了一道屏障，强行阻断了一切身体的知觉。

而他能自如行走，则是暗中施展了傀儡之术，只不过操控的本就是自己的身体罢了。

想必是用护体罡气将曾城推开，令那孩子有了察觉。

不过他也算有些长进，既没有说破，也没有寻根究底。

谢清淡淡地想着，随即便将那个心思机灵、却与自己脾性不合的孩子放到了一边，思考起另外的事来。

这次又是为了什么，头痛来得如此突然和激烈呢？

以谢清的经验，当遇到什么触动自己记忆的事时，头痛便会发作。如果自己强行去挖掘那些回忆，痛楚则会加倍剧烈。

这也是谢清决定先恢复功力，再去探寻记忆的原因。

但方才自己明明什么也没有去想。

只是看到天罗门的景象，就会如此强烈地发作，是不是证明自己的记忆与此处有着莫大的联系？

谢清突然觉得，自己前来参加试剑大会，是个正确的决定。

……

然而林氏二人颇感到有些苦恼。

本以为被撤职之后只不过留在金光手下做些杂务，没想到那位性情古怪的师兄，直接把她们丢出来参加试剑大会。

一想到会遇见很多熟知二人过去身份的别派人士，便不禁觉得尴尬。

就算抛开这些不提，二人对于即将到来的公开选剑也有些担心。

还记得上次来时，姐妹俩尚未入金丹境界，带队的正是顾松龄院长。

到达天罗门的当天，顾院长出去和人闲谈了一晚上，回来便对二人各自指点了一些关窍。果然在转天的试剑大会上，二人都选到了三阶的好剑。

提前打听大会中展示的名剑的信息，这是所有门派到来后都会做的事，天罗门也并不禁止。

但这种不动声色地搭讪探问，林氏二人却完全不在行。

总不能因为这样，就叫自家的弟子们吃亏吧？

想了一阵，还是林琇莹拿了主意。

“叫曾城去吧。我看他跟天罗门的弟子都有说有笑的。”

林琇琼双眉一竖，似乎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放缓了语气。

“他毕竟还是个小孩子。我们自己去的好。”

虽然明知道胞妹是在逞强，林琇莹想了想，还是答应了。

两人硬着头皮出了门，向礼宾弟子打听“哪里可以观赏风景”。

她们是青城派的院长——前院长，虽然降职的事已经知会到各家门派，二人刚到时报的也是简简单单的“教授”头衔，但知晓就里的礼宾弟子自然不会当真怠慢了这两位。

想着女修家总是爱好清静一些，心思机灵的弟子便没有指到前山的观雨亭——那里早汇聚了一批各门各派的师长弟子，兴致颇高地讨论着这次试剑大会即将展示的名剑。

“从这条路往上走，是后山的坨坨峰，”礼宾弟子恭敬地含笑道，“从那里看下来，前山景致一览无余，山风也清爽。”

林氏二人不虞有他，便去登山了。

山峰不算高，山路对于修道之人也不算什么，但二人一直爬到峰顶，也没看见第三个人。这时才想到是刚才的话问错了。

“怎么办？”林琇莹有点泄气地问胞妹。

不出所料，林琇琼立刻翻了个白眼，似乎要说“还能怎么办”。但话没出口就顿住了，脸上神情也整肃了许多。

林琇莹随着她的目光望去，果然看到半山腰处有个人影，一身绛袍在草木稀少的黄土坡映衬下，甚是显眼。

两人索性站在山顶等着这人上来。

修家的目力都不差，没等近前，她们已看清那人的形貌，是个黝黑而魁梧的男子，脸庞棱角分明，双目炯炯有神，在见到二人时便招手一笑，带着不拘小节的熟稔。

“可是青城派的两位林院长么？”来人不等走近就大声笑道，“没想到这么斯文的女孩子，也有爬山观景的兴致！”

听着这不伦不类的称呼，林琇琼立刻挑了下眉梢，但林琇莹在身后拉了拉她。

“我们是青城林琇莹、林琇琼，院长之名不敢擅称。”

听着这中规中矩的回答，来人不由得露齿一笑，像是看到拘谨的晚辈一般宽容的样子。不过一转眼，已经来到了山顶。

“那就叫林教授好了。我是摩天城、杜衡。”

摩天城听起来有些陌生，但杜衡之名委实相当响亮。

四百多年前无极宫一战，神州诸多门派都元气大伤。当世所存的阳神境界修家，除去青城派之外的四大门派，加在一起也不到十位，而云阳堡独占了五位。

云阳堡一十三城之一，摩天城城主，阳神修家，杜衡。

与其他门派总是独居一山一地不同，云阳堡下属的十三城，遍布在岭南各地。彼此之间虽然也有呼应，且都听从云阳堡总坛号令，但平时对外，却是只称城号、不提云阳堡的。

就是这么一个，骄傲而各行其事的门派。

杜衡显然也不愿标榜这一重身份，只是笑着跟林氏二人寒暄。

“你们女孩子果然喜好清静，找到这样的好去处，是我冒昧搅扰了。”

明明是刚走上来的，竟这么一边说着，就一边作势要下山了。

想到正是个打听消息的机会，林琇莹忍不住想开口挽留。但林琇琼快了她一步。

“杜城主一口一个‘女孩子’，是嫌我们年轻，不堪交谈么？”

止住脚步的杜衡回过头来，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愕神情。

“这位是……林……”

“林琇琼。”

“哦，是小林教授。”杜衡很轻松地，就将青城山上下都在叫、却谁也不好当面叫的称呼说出了口，脸上有些玩味的笑容，“二位年纪轻轻便修道有成，是值得羡慕的事，我哪里敢弃嫌！”

虽然话是这么说，虽然他站的地方比林氏二人还要低一些，但神情上却是俯视的，一种前辈的态度。

林琇莹便息事宁人地微微躬了下身：“舍妹不过口头是玩笑，还请杜城主见谅。”

“玩笑？”杜衡的笑容中，玩味的感觉更浓了些，看得林琇琼不知如何应对，索性直接瞪了回来。

“我们不过是在此观景，又没有占山为王，杜城主看见我们便不顾而去，难道不是弃嫌？”似乎还觉得不痛快，林琇琼停了停便继续道，“既然我们是晚辈，杜城主来了，我们理当相让。这便告辞了！”

说罢也不管杜衡脸色如何，拉起林琇莹，便匆匆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