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走得很快，而且，因为意识到走错了方向，下山之后便索性又去了前山。
观雨亭中的人，对她们二人的到来并不意外，毕竟是五大门派之一的身份，许多善意的好奇目光向二人投了过来。
而林琇琼的神情则突然变得分外惊讶，哪怕正在和人例行公事地寒暄，也掩饰不住。
对方也跟着她转过头去，然后哈哈一笑。
“怎么，有谢院长出马，两位林院长还觉得不放心么？”
这话听起来有些双关的意味。林琇莹忙拉了一下胞妹，然后自己竭力平静道：“谢院长是不选剑的。”
“哦？”从旁插上来又一人道，“谢院长果然没有剑吗？刚才他这么说了，我们都不大信。”
林琇琼更惊讶了，险些开口问一句：你们确定那个跟你们说话的人，是谢院长？青城山的谢清？
哪怕是跟同门说话，谢清何时有过一句话超过十个字的来着？
“嗯。”
这就是他最常说的一个字。有时候一天也就说这么一个字而已。
可是看着那个正和人有问有答的谢清，林琇琼又很疑惑，到底是不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
而那张脸确乎没错，就是谢院长那不带一丝笑容的脸。
谢清也恰在此时望向了这边，对视之下，微微颔首示意。
林琇琼“哼”的一声，整个人转了过来。
“小林教授还在生气么？”一个略有些熟悉的声音传过来，“如果是生我的气，杜某在此赔罪就是了。”
比起为什么杜衡会回来得如此之快，林氏二人更为惊讶的是他的态度：谦逊温和，彬彬有礼。
传说中的摩天城城主，可不是一个温和的人。
林琇琼一时间忘了抢白，却在杜衡的手势与目光示意下，和林琇莹一起跟着他走出观雨亭，在游廊上走了一阵才停下。
“女孩子不要那么好强，”杜衡莫名其妙地说了这么一句话，眼中带着笑意打量二人，“有谢院长在，本不需要你们再出头。”
这倒是和之前旁人所说的一样，只是林氏二人一时都不明白，这样的断语从何而来。
“杜城主是第一次见到我们谢院长吧？”林琇琼终于开了口，语气已不像之前那么尖锐，咄咄逼人。
谢清怎么会突然像是博得了所有人的目光，这一点令她们十分惊奇。
杜衡像是看出她的想法，含笑微微点头：“谢清谢院长，他确实是个天生就能令众人瞩目的人。倘若我早知道，我一定不会错过青城的立派庆典。”
然而参加过立派庆典的人，只怕也不认识这样的谢清。
林琇琼暗暗想着，因为对方言辞中有亲近之意，便报之以一笑。
而林琇莹则静静地看着杜衡，问道：“杜城主找我二人……有事？”
如果没事，应该不会先在坨坨峰上、后又在观雨亭“偶遇”，而且杜衡也从未欲盖弥彰地说是“偶遇”。
只是奇怪他既然那么赞赏谢清，为什么不直接去找那一位？
“我对两位林教授，有些好奇。”杜衡直截了当地说。
林琇琼忍不住一哂：“我们有什么能让杜城主好奇的？只怕阁下是对谢清好奇……”
话说了一半，便被林琇莹在身后拉了一下止住了。
杜衡却很是坦荡地点头道：“不错，千年来我与谢清始终缘悭一面，听说他出关下山，我确实相当好奇。所以在见到两位之前，我已经和谢院长谈过了。”
“咦？”这次不仅林琇琼，就连林琇莹也讶然出声。
他真的跟谢清说话了？
谢清那样的人，也能和人正常交谈的么？……
杜衡轻笑：“我看谢院长此行的目的很单纯，就是为了那把‘绝鸣’神剑吧？”
这却是林氏二人没有听说过的事！是她们本来想打听，但还一直不得其门的事。
现在被杜衡轻松地说了出来。
她们自然想再多知道一些。
杜衡并不藏私，继续道：“我刚到观雨亭的时候，谢清就来了，我看颇有几个人是认识他的，只是不敢打招呼。”
林氏二人自然是理解的。
能够认识谢清的人，只有当初在青城立派庆典时，看到过他在朝阳洞前杀死两个白虹道弟子的人。
那时的谢清有多么恐怖，在场的人是无法忘记的。
然而杜衡并不属于那些人。
是以他就先上前与谢清攀谈。
“久闻谢清院长剑术通神，不知……”
这句话虽然只说了一半，但听在人耳中，其实已能够会意。
倘若直白地说“不知能否见识一二”，未免带有挑战的意味。杜衡并不是燕雪峰，无论修为和见识都远远高于后者，却因而态度更加平和谨慎。
这正如真正的贵族，往往待人谦和有礼，只有穷人乍富，才喜欢以势压人，生怕被人小看了去。
面对如此毫无火气的问话，谢清仅只是摇了摇头，道：“我没有剑。”
在旁竖着耳朵细听二人谈话的众人险些齐齐摔了个跟头。
这算什么回答？
那个将闯上青城山寻衅的白虹道掌门燕雪峰一剑击毙，又将龙王塔传功长老晏宁吓得逃下山去的人，难道不是你谢清吗？
然而杜衡却立刻朗声笑了起来。
“这么说，来日试剑大会，必然是谢院长拔得头筹了！”
众人也一下子明白过来。
谢清刚刚出关不久，昔日一场大战恐怕也毁了大半兵器法宝。他这个时候来天罗门，自然是要选剑的。
试剑大会并没有过只允许各派弟子选剑的规定，不过约定俗成，每人只能从天罗门得到一把剑。
否则各派每隔一甲子就让谢清这样的高手出马，尽皆收揽新出世的名剑，那些中小门派不要说分一杯羹，恐怕连跟着喝汤都喝不上了。
修行道绵延传承数千年，早已形成了一套平衡诸方的规则，若有人妄想打破，便是犯了众怒，将被神州宇内各派共讨。
是以谢清此行，最多也就是取走此次出世的第一名剑吧。
……即便这么想了，众人也并不觉得安慰，心里反倒更加别扭起来。
而且还不愿意承认，这个想法并没有高估谢清的能力。
因为事先并没有人知道，谢清会出现在这次试剑大会上。各家门派对于那即将出世的新一任名剑之首，都有着极高的期待。
没有人附和杜衡的话，却都带了些戒备的神态。
然而谢清又摇了摇头，简洁地道：“我不选剑。”
“啊？”
这一回连杜衡也维持不住平静的神情，挑起眉梢打量着面前这个一直面容淡泊的人。
若是为了拉近距离的调侃，他现在也该露出些笑意了。
“谢院长不会笑。”听到此处的林琇琼忍不住开口，似乎觉得这句话不大恰当，便又补充道，“我们从未见他笑过。”
“我们山上有个弟子，还未晋真传，但很得谢院长看重。”觉得胞妹说话有些不妥的林琇莹接了上来，“谢院长是来指导他选剑的。”
这并不是什么机密，左右到了大会当天，曾城也要露面。是以林琇莹觉得大可以这段内情，向对方交换一些情报。
杜衡果然笑了起来，带着些释怀的样子。
“原来如此！”
看样子谢清自己的解释并没有真取信于他。
“谢院长怎么说的？”林琇琼不禁好奇问道。
谢清那样的人，也会向别人解释什么吗？
杜衡则没有领会这种好奇的意思，只是笑道：“他说，是掌门叫他来的。”
“掌门叫我来的。”谢清回答，“我便来了。”
话是没错。而且如今谢清是青城山上第一高手，派他来试剑大会，哪怕只是压阵，也再稳妥不过了。
想到是那位貌如童子、却极为顽固的靳掌门的谕令，当场众人便有八成相信了。
而在心里多绕了几个弯的，则多是杜衡这等心思深沉的人。
即便谢清自己不选剑，有他的指导，这次青城所派的弟子，大约也势在必得。
很多人也是在杜衡继续与谢清攀谈一阵后，才想到这些的。
既然如此，事先摸到谢清的底细，也就成了和打听即将出世的名剑同等重要的事了。
林琇琼忍不住“嗤”的一声冷笑。
谢清的底细，自然不是那么容易摸到的。倒是前来试探的人，少不得要拿他们知道的信息来进行交换。
原来表面刚直的谢院长，对这种虚虚实实的交际手段也熟练得紧么！
直到林琇莹在背后拽了一把，林琇琼才意识到，对面的杜衡正带着饶有兴味的神情打量着自己，仿佛想看出什么隐情来。
林琇琼便挥了挥手，像要赶走不必要的思绪。
但杜衡立刻望着她道：“小林教授对于谢院长，似乎有些……”
话说一半好像是杜衡的习惯，好在林琇琼马上会意，想了想却没有回答。
杜衡露出一丝洞察的笑容。
“说来也是，两位林院长无辜受累，被革了院长之职。倒是谢院长，一丝责任都没有担，反而还把之前的处罚也一笔勾销——我实在替两位有些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