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州城被雾笼罩, 众人根本看不清城外发生何事。
裘光和段衡刚赶至城楼,便觉城墙震颤,双耳齐鸣。
雾气弥漫中,忽有火光冲天, 犹如电闪雷鸣, 风云变色, 令湖州城内外天塌地陷,人心惶惶。
守城士卒已然吓得瑟瑟发抖, 口中喃喃:“天降神雷!天降神雷!”
“天爷发怒了!”
“天爷发怒了!”
所有人都陷入恐慌中, 就连段衡和裘光都被这未知的惊雷搞得心如悬旌、魂惭色褫。
更别提其余兵士和百姓如何神丧胆落、跼蹐不安。
惊雷平息,一股硝烟味弥漫开来,钻进众人鼻腔,让人觉得好似被天神的怒意笼罩,心惊胆战。
有兵士抖着音问:“统领,不会真的是天神发怒了吧?”
“胡说八!”裘光连忙喝止,“咱们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 天神为什么发怒!”
他本身不信鬼神之说,只是面相信的士卒, 只能用他们的逻辑反驳。
兵士嗫嚅:“难、难庆王世子是真龙天子,咱们昨天拒绝了,所以……”
“放你娘的屁!”裘光怒不可遏,直接拔剑而出,“你再胡言乱语,子割了你脑袋——”
“轰——”
炸雷之淹没了裘光的怒吼。
四周皆静, 唯余地动山摇、雷滚滚,又见雷火在雾中霹雳闪现,令人洞心骇耳、魂惊魄惕。
霍延让人隔一段时间扔一个震天雷, 一共扔了六个。
直到金轮初现,雾气渐散。
湖州城的士兵和百姓没反应过来,便到一串清亮的哈哈大笑。
“裘统领,怎么湖州城大晴天打雷了?”杨继安调侃,“难不成是天降罚雷?”
段衡眯着眼远眺,问裘光:“这就是昨日劝降的小子?”
“嗯,忒能说了,说话都不带喘气儿的。”裘光郁闷。
他到现在心神没缓过来。
段衡朗回应:“什么天降罚雷!不过是你们弄出来的鬼把戏!”
“!都是你们庆军弄出来的鬼把戏!”裘光嗤笑,“用这些鬼蜮伎俩就让们投降?门都没有!”
杨继安问霍延:“打不打?”
霍延肃目:“打!”
湖州军心不稳,士气低迷,不趁此机会攻城,等什么?
他一令下,旌旗猎猎,战鼓雷鸣,喊杀震天。
裘光迅速段衡说:“此处危险,你先回府衙!”
“你当心。”段衡目露担忧。
裘光冷嗤一:“不过这么点人,你也太小看了!”
他厉下令:“弓箭手准备!滚木准备!礌石准备!滚水准备!”
用滚水而非滚油,是因为湖州穷得只有水,没有油。
湖州的弓箭制备不精良,射程大概也就五六十步远。
庆军在五十步外停下,竖盾牌遮挡箭雨。箭矢划过长空,抵达盾牌上时已经不剩多少力了。
它们击中盾牌,发出“叮叮当当”的音。
庆军弓箭手于盾牌张弓。
他们的装备完全碾压湖州驻军,且各个箭术卓绝,百步穿杨。
一时间,湖州城上空被箭雨笼罩,庆军未进一步。
湖州城楼上死了一些士卒,倒是庆军这边无多少伤亡。
裘光越打越觉得不劲。
他仔细观察庆军阵仗,忽地心头惊跳,问左右:“庆军有步兵三千,这人数怎么不上?!”
左右副统领闻言,不由定睛望去,皆是一惊。
“会不会尚有一部分庆军留在营地?”
裘光问:“你他娘的攻城不带足兵力?”
“……”
左右皆沉默不语。
裘光越越觉得不劲,心口一阵慌乱。
“北门和西门如何了?!”
没有人能够回答。
裘光死死盯着城下的庆军,他们龟缩在五十步外,哪有什么攻城的迹象?
他被骗了!
一股咸腥涌上喉咙,被他死死压制下去。
“快派人去探!”
此同时,湖州城北门已经陷入兵荒马乱之中。
霍延在东门投掷震天雷,真正目的是为了吸引湖州所有人的注意力。
“天降罚雷”这种迷信的招数,普通士卒和百姓来说有用,但裘光和段衡根本就没用。
不过是为了混淆视而已。
真正的战斗是在北门。
湖面水汽充足,雾气比陆地上浓重。
江波率水师于北门湖面停留,船上携一应攻城用具,有一千余步兵。
因为雾气太大,放哨的渔民根本看不见他们。
北门外建了水寨,攻入北门,必须拿下水寨。
大雾茫茫,不辨方向,该如何抵达水寨?
好在江波等人船多,极有经验,也有辨别方向的工具,能大致判断北门的方位,估算出距离。
“差不多了。”江波。
立刻有弓箭手张弓搭箭,将包裹了桐油和燃料的箭尖放入火盆中引燃。
火箭咻然迸发,淹没在浓浓迷雾中。
下一刻,便一惊呼:“怎么回事!哪来的箭!”
江波扬唇一笑,元铭:“看来这手艺没退步嘛。”
他在水上有种天生的直觉。
元铭无奈:“了,到儿了,咱们快过去吧。”
水寨的兵也不傻,他们迅速集合起来,试图抵御陌生来客。
箭矢在浓雾中横冲直撞,撞到大船上,又掉落水中。
江波拍拍手下的兵:“该你们上场了。”
擅长水性的士兵立刻潜入水中,悄无息地游向水寨。
金轮冒出了一点头。
橘色的光线穿透雾气,带来了一丝光亮。
水师前锋潜至水寨附近。
长久训练出的能耐,在这场无的战斗中发挥得淋漓尽致。
在水寨守兵的不可置信下,他们快掌控了水寨。
雾气散了一些。
庆州战船靠近北门水寨,江波周满:“接下来就交给周千夫长了。”
他们水师只负责水上战,不负责攻城。
周满抱拳以示敬意,遂立刻率兵上岸,攻取防守空虚的北门。
青龙湖北门来说,一直都是天然屏障,故裘光在北门部署的兵力非常少。
且早晨城中所有人皆被东门震天雷吸引注意,北门的防守极度松散。
周满带来的都是精锐之师,他们飞速攻上城墙,干掉守军,直奔湖州城府衙。
东门那边在时不时炸雷,搞得全城人失魂落魄,加上雾气遮掩,是以,周满等人入城,竟少有人发觉。
暖融的晨光照在脸上,裘光却觉得心底发寒。
他瞪着城下不挪一步的庆军,仿佛被人狠狠扇了几巴掌,浑身都在颤抖。
忽有士兵来禀:“统领!不好了!庆军攻下了府衙,知府大人也被擒了!”
“轰隆——”
仿佛有更可怕的惊雷在脑子里炸响。
裘光终于意识到,他们中计了!
庆军东击西,在东门牵制他们的主力,同时暗中派遣精锐攻破防守空虚的城门。
可是,裘光怎么也不通,庆军到底是怎么攻破城门的。
按理说,他在西门部署同样周密,南门多山地,易守难攻,北门临水,更不必说。
庆军到底是如何做到的?他们攻的又是哪个城门?
府衙都被占了,知府都被抓了,他们有打的必吗?
湖州驻军士气大减,一个个望着不远处的庆军,根本提不起反抗的意志。
“统领,现在该怎么办?”
裘光不甘心,但眼下已经由不得他不甘心。
“湖州的诸位将士!你们在犹豫什么?跟着咱们庆州一起勤王不好吗?裘统领,现在天下都乱了,你以为你们湖州能独善其身?就算没有们,也会有其他势力,你又何必舍弃庆州的好生活,跑到别人手底下接受奴役呢?”
杨继安在城下大喊。
裘光:“……”
能别再吹庆州了吗!他不信!
“统领!知府大人在楼下。”有士卒禀。
裘光立刻转身去看。
城楼下,段衡被绳子绑住,正苦笑着仰首看向裘光。
他们自诩部署严密,却在短短时间内被人打得这么惨,何其汗颜!
周满将刀架在段衡脖子上,大:“裘统领,咱们庆州也不跟湖州为敌,您不如打开城门吧。您放心,咱们庆军绝不会伤害百姓分毫,也不会掠夺百姓的东西,咱们都是讲理的!”
“……”
周围百姓战战兢兢。
讲理为什么攻城?
裘光没说话,段衡却开口了。
“请问,范公所著《观庆赋》到底是真是假?”
周满摇首失笑:“范公宁死也不屈从史明,段知府为何心存偏见?世子殿下从未逼迫过范公,一切都是范公自愿的。”
而以范文载的性情,他必然不会自己的见闻夸大其词。
段衡愣住,随惭愧笑:“是以宫笑角,自以为是。”
是他一叶障目,只看到庆王世子争夺天下的野心,却看不到庆州真正的面貌。
他太自负了。
本以为自己能将湖州守护成如今这番安定的光景,定不比别人差,又何必让别人来胡乱治理湖州呢?
他将庆王世子视为狼贪虎视之人,越王、天圣教无不同,却忘了,庆王世子本就拥有讨伐史明、整顿乾坤的资格。
而今日之战,更加证明了这一点。
他郑重问:“庆军当真不会伤害百姓?”
周满颔首:“不会。”
他身旁跟着千余兵卒,皆大节凛然,气冲霄汉。
段衡心知负隅顽抗没有意义,反而徒增伤亡,遂抬首看向裘光:
“裘统领,开城门吧。”
裘光身形猛地一颤,怵目惊心:“段衡!”
“裘统领,咱们尽力了。”
他们不能再做无谓的牺牲了。
湖州城已经成为砧板上的鱼肉,他不知等待湖州城的将会是什么,他只能赌,赌庆军的话是真的,赌那位世子殿下是仁慈的。
裘光痛心疾首,眼眶通红。
却也清楚,湖州城大势已去。
他狠狠拍向城砖,不得不下令开启城门。
震天雷之,湖州驻军和百姓早就失去了反抗的意志。
裘光一令下,城门缓缓开启。
城内守兵和百姓,自发站在街两侧,等待庆军入城。
周满依旧擒着段衡,以防万一。
裘光失魂落魄地走下城楼,立刻被庆军押住。
片刻,庆军贝联珠贯,济济跄跄,井然有序地进入湖州城。
金芒万丈下,霍延纵马踏进颓败的城池,左右匪匪翼翼,讲若画一。
众人这才看清他的面貌。
令人震惊的不是他俊的容貌,而是他富于春秋的岁。
霍延看一眼杨继安,杨继安立刻会意。
少扯着嗓子喊:“各位乡亲不用担心,咱们不会伤害你们的!你们现在就可以回家,该干什么干什么!”
百姓面面相觑,却强忍害怕没有离开。
段衡笑着说:“大家都回家去吧。”
终于有人忍不住问:“庆州的军爷,段大人和裘统领都是好人!军爷能不能不杀他们?”
杨继安:“们什么时候说杀了他们?别胡思乱,都回家去吧!”
“多谢军爷!多谢军爷!”
得到承诺,百姓依依不舍地离开。
街上只剩下庆军和湖州驻军。
霍延吩咐:“李树、周满,你二人率两千人暂时留守湖州。”
“是!”
他又转向段衡和裘光。
“请二位走一趟庆州。”
其余驻军暂时留在湖州由庆军监管。
从湖州到庆州,得先经过沧州。
而今,沧州已经成为楼喻手底下的粮食生产基地和海贸基地。
段衡和裘光,一踏上沧州地界,便被眼前茂盛葱郁的景象所吸引。
“有这样的长势,今不愁丰收啊。”段衡由衷感慨。
杨继安凑到他们跟前,骄傲:“这都是殿下的功劳!”
“你们殿下才十七岁吧?他真有这么大能耐?”裘光不由冷嘲。
他一个手下败将,倒是瞧不起别人来了。
杨继安一针见血:“是不厉害,裘统领亲自守城,怎么连一天都没守下来?”
“不是你们搞的小把戏!”裘光郁郁。
是正面交战,自己不一定会输!
杨继安白他一眼:“输不起!”
为了运输便利,沧州城而今主干多以水泥路为主,单是这平坦干净的水泥路,就足以让段衡、裘光二人惊异感叹。
“是狭隘了,之前竟以为范公……”段衡摇首苦笑,“若能见到范公,定稽首告罪。”
裘光无奈:“亲眼见到之前,不愿相信乃人之常情。”
毕竟《观庆赋》里将庆州描述成天堂一般的存在,谁愿意相信?
段衡:“就算不信文中所言,也相信范公高风亮节。”
“看你们读书人就是迂腐!”裘光。
段衡索性不再和他争,而是找杨继安攀谈起来。
他相貌周正,气质清和,说话又有礼貌,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虽为阶下囚,却不见丝毫颓丧之气。
“这位小将军怎么称呼?”
“不是将军,叫杨继安。”
“杨小兄弟,不知有没有《观庆赋》文稿,再拜读几遍。”
杨继安呲牙一笑,“你真问人了!”
他从胸口掏出一份文稿,小心翼翼展开,不舍地递给他。
“你可小心点,别弄坏了。”
段衡见他虽为伍,却这般珍惜文稿,不由好感陡增。
“看来小兄弟也推崇范公?”
杨继安摇头:“就是觉得他写得好。”
“范公所书,自然是锦绣华章。”
“是说,他写的庆州城特别特别好!”杨继安一脸认真。
段衡一愣,不由笑出来。
“你说得。”
他低首仔细研读文稿。
打破偏见,他越读越觉得血脉贲张、热泪盈眶。
读书时他就希望有朝一日能够策名就列、揽辔澄清,当官他就着一定砥砺清节、安民济物。
他为官十数载,自诩恪尽职守、细针密缕,上不辜朝廷,下不负百姓,是以初阅《观庆赋》,便觉庆王世子哗众取宠,为了攫取政治筹码,竟用这等荒诞的文章哄骗天下人。
他深知治理州府之难,根本看不得这般高谈虚辞传颂天下。
只可惜,他忘了一句话。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倘若他能下马看花,倘若他能虚心探求真相,便不会井蛙语海、斑鸠笑鹏。
旁观的裘光简直惊了。
素来坚韧不屈的好友竟因一篇文章泪洒衣襟。
“段衡,你莫不是疯了吧?”
段衡遥望远处,深深叹:“裘光,只是觉得,做得不够好,不住湖州百姓。”
“休胡言!”裘光皱眉,“你是做得不好,世上有人做得好吗?”
段衡目露期待。
“那咱们就一起看看庆州吧。”
六月初三,霍延率千余人返庆。
楼喻正在城总衙忙于公务,没法抽身去南门迎接。
经过一次全方位、多层次、大规模的人才选拔,而今城衙门、城学院、城书坊、城医院皆填满了人。
有了这些鲜血液的加入,整个城越发焕发出勃勃生机,整座城蒸蒸日上、日月异。
城庆荣学院开学日期定在八月秋收。
现在已是六月,必须做足准备。
学院设院长一名、副院长两名以及教习夫子若干。
楼喻自己当了个荣誉院长。
虽只是荣誉,但头一的事情得他亲自操刀。
庆荣学院其他私塾、学堂不同。
大盛的学堂,一般都教授君子六艺,分别为礼、乐、射、御、书、数。
楼喻在此基础上,设置了必修课和选修课。
必修课包括基本的国学、算术、物理学、造化学。
选修课有礼、乐、射、御、书。
除此之外,庆荣学院的教材也和外面不一样。
据楼喻所知,大盛的孩子启蒙时,每天都面枯燥陌生的文字,容易丧失兴趣。
他便让书坊在编撰启蒙教材时,在里面配上一些活泼有趣的图案,便于学生记忆。
有物理学和造化学。
楼喻是理工科出身,一些非常基础的知识是记得的。
他也不担心别人怀疑自己,反正这几来,该怀疑的也都怀疑了。
而今他是庆州之主,掌管五州,若是像以前谨小慎微,那不如早早辞职,回田庄种土豆去吧!
他在庆州就是至高无上的王,无人胆敢置喙!
更何况,有杨广怀和袁向在。
任何不能解释之事,都可用玄学来兜底。
不是说他日角龙颜、彤云素月吗?这样的人有些神异不是正常的吗?
而且,大盛不是没人研究物理和造化之学。
只不过不得其门罢了。
楼喻非搞出一个系统的物理学和化学,他只是希望通过一些简易的小实验,打开学生的思维,引导他们自己去探索自然的奥秘。
但这里面存在一个问题。
招来的教习和夫子们,恐怕不能接受这种奇的教学模式。
文人大多傲气,是他们觉得学院在胡搞,恐怕会一气之下辞职走人。
得找能压得住他们的人。
正好,院长和副院长的职位没定。
晚上吃饭时,楼喻问霍延:“你觉得,是请范先生当这个院长,他会不会答应?”
霍延了,:“学院同时接收男女学生,阿喻是打算分班教学?”
“这世,暂时也只能如此。”
霍延笑:“那这次招收夫子,其中可有女夫子?”
楼喻一愣。
他当时没那么多,就直接贴出招聘启事,现在,好像确实不够周全。
他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请范夫人担任学院夫子?”
好主意啊!
范夫人出身名门望族,学识渊博,满腹经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比寻常文人士子差,在学院当个夫子绰绰有余。
而且相比范文载,范夫人温和慈爱,通透豁达,更愿意接受鲜事物。
楼喻有大把握她会同意。
但不管怎么说,他得亲自去询问范夫人的意愿。
他抽了一天空,带上霍延和冯二笔,携若干护卫,至沧州范府。
得知楼喻来了,楼蔚欣喜若狂,直接上了范玉笙的马车,跟着他一起去范府,将内堂留给方临一个人。
方临:“……”
算了,他是认真办公吧。
他们刚回范府,庆王世子的车驾已停在范府外。
楼蔚不等马车停稳,就急急忙忙往下跳,差点崴了脚。
“殿下又不会跑,急什么。”范玉笙好笑。
楼蔚面色泛红:“阿喻日理万机,怕他来了又走。”
言罢,小跑着往范府里冲。
范府和沧王府素来往来密切,楼蔚经常来范府做客,早已熟门熟路。
他在正堂门外看到了冯二笔。
“二笔,阿喻是不是在里面?”
冯二笔笑着点头,“奴见过沧王。”
“别这么客气,”楼蔚摆摆手,小问,“阿喻今日来范府是为什么事啊?”
这事儿没什么不能说的。
正好范玉笙也过来了。
冯二笔便告诉两人:“城学院缺女夫子,殿下邀请范夫人去学院任教。”
“这是好事啊!”楼蔚感叹,“夫人才华横溢,不当夫子岂不浪费了?”
范玉笙也:“祖母应是高兴的。”
他猜得没错,范夫人确实惊喜。
她本以为楼喻是来找头子的,未料竟是邀请自己去担任夫子。
范夫人自幼熟读文史,博古通今,只是身为女子,她只能在内宅自己的丈夫探讨探讨学问。
头子都说,她的才华比起一些名士都不逊色。
只是,这世女子是过于苛刻了。
她空有满腹才华,却无用武之地。
闻楼喻来意,自然惊喜异常。
“殿下,您的学院当真招收女学生?”她问,“会有人家愿意送姑娘家去读书?”
楼喻笑答:“夫人不必担心,而今城总衙中就有女子任职,地位和薪酬都不低,纺织厂中也有女管事,不管在衙门任职,是当管事,都需经过考核,考核需具备一定的文化素养。”
百姓都是实在人,他们根本不那么多,有面子、能赚钱才是真理!
庆州有多人都羡慕唐雯、尤慧以及纺织厂的女工们。
是女孩子读了书,以参加考试,不就能考进府衙当官了吗?就算不当官,那也能去工厂里面当个管事啊!
而且,楼喻颁布了政策,第一入学的学子,等成功毕业,学院会直接分配工。
直接分配?!
这犹豫什么?
旧城学堂那么多学生,念了那么多书,能考出去当官当管事的能有几个?
政策一下达,庆州城的百姓都蠢蠢欲动。
家里有适龄的孩子,不管男娃是女娃,统统送进学院!
所以,庆荣学院不愁生源。
楼喻将这些都耐心细致地讲给范夫人,范夫人笑容越来越温柔,看着楼喻的目光也越来越佩服。
“殿下能做到这般田地,身感佩于心。”
原来她们女子也有机会闯出一番天地!
旁的范文载却轻哼一。
范夫人瞪他一眼。
楼喻笑:“愿闻范公高见。”
“世子殿下,”范文载别扭,“你让夫人孤身远赴庆州教书,叫人如何放心?”
楼喻被逗笑出,“范公若是不嫌弃,可否担任城学院院长?您放心,定会让人在城准备合适的宅子供您夫人同住。”
范文载哼:“既然学院那么缺人,夫就勉为其难答应了。”
“殿下别他胡说,”范夫人打趣,“他其实早就在城住了,故意在这装相呢。”
“夫人……”范文载脸一红,幽怨地看向她。
“哈哈哈哈,范公夫人鹣鲽情深,令人钦羡。”楼喻赞。
楼喻此来,带了一套已经做好的教材。
他将教材交给范文载,详细讲述庆荣学院日的教学模式,得范文载和范夫人一愣一愣的。
“课间操?”范文载有些茫然。
楼喻:“久坐读书于身体无利,做操有助于强身健体。已让城中大夫编了一套早操,以会教给学生们。”
大夫们有自己的养生操,比如五禽戏什么的。
他们根据这些,编了一套更适合学生的操式。
“不错,不错。”范文载非迂腐之人,觉得挺有理的。
“物理学?造化学?”
楼喻笑着解释:“您和夫人在城看到的景象,都离不开这两门学问,所以认为,让国家得到长足发展,这两门学问必须深入研究。”
到水泥、玻璃、庞大的器械等等等等,范文载又被说服了。
可存在一个问题。
“世上通晓这两门学问的何其少,届时学院恐怕无夫子教授。”
“离开学尚有一些时日,为了夫子们能够更好适应的教学模式,会在开学前进为期一个月的岗前培训,大家皆为心思敏捷之人,学会这些不在话下。”
范夫人物理学和造化学感兴趣,不由问:“身也可以学?”
“当然。”
他顿了顿,忽问:“学院夫子都需录入名单,请恕冒昧,不知夫人姓名为何?”
“姓邵,名秋兰。”
“扈江离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夫人好名字。”楼喻赞。
邵秋兰笑:“多谢殿下。不过学院只有一个女夫子?”
“这段时日有不少人来庆,其中不乏出身富贵的女子,回庆便招揽女夫子。有邵夫子做表率,必会有不少有志女子愿意追随效仿。”
巾帼不让须眉,女子中也有建功立业的。
邵秋兰喜欢“邵夫子”这个称谓,笑意更深:“殿下明月入怀,令人钦佩!”
楼喻正说得口渴,一盏茶递到眼前,他顺手接过,霍延笑了笑。
霍延一直侍立身,沉默不言,一开始范文载和邵秋兰没有多加注意。
而今看到霍延,双双愣住了。
邵秋兰:“这位小郎君看着有些面善。”
霍延离开京城时才十四岁,四过去,他的相貌已经发生了改变。
轮廓虽在,气质却迥异。
范文载也附和:“确实面善。”
霍延拱手:“小子霍延,曾有幸去过贵府。”
“你是霍义的儿子?!”范文载惊讶。
“是。”
范文载叹息一:“你能有这般际遇,霍将军泉下有知,定会欣慰。”
他当初虽帮霍义,但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霍家倾颓。
能在这见到霍将军血脉,范文载心中确实有几分惊喜。
“好了,”邵秋兰打断他,笑眯眯地望着霍延,“小郎君已有十八了吧,可曾婚配?”
霍延不动色看了楼喻一眼。
“不曾。”
楼喻立刻换了话题:“范公,邵夫子,时候不早,得回庆处理公务,先告辞了。”
二人起身相送。
楼喻携霍延出屋,便看到庭中楼蔚和范玉笙。
“阿喻!”
楼蔚飞扑过来,虽熊抱一下,到底碍于别人在场,不能有失身份。
“蔚兄,好久不见,你越发光彩照人了。”楼喻笑着打趣。
楼蔚高兴:“这话应该送给你。阿喻,你好久没去府上了。”
“此匆忙,得赶回庆州,抱歉了蔚兄。”楼喻婉拒邀请。
楼蔚能理解,目露切:“阿喻,公务的确重,但你也保护好自己,不太累了,你这么轻,咱们有大把大把的时间!”
“哈哈哈哈,多谢蔚兄心。”
楼喻又转向范玉笙,郑重:“这两也多谢范大人助治理沧州。”
“殿下言重了,”范玉笙感佩,“属下做的不过是一些小事,殿下所思所才是浩然大。”
几人又寒暄几句,楼喻告辞。
众人皆站在府外,目送世子车驾远去。
楼蔚目泛泪光:“阿喻真的好辛苦啊。”
范文载直接感叹:“雄才大略,明日月。此乃大盛之幸,社稷之福啊。”
“祖父,”范玉笙笑着,“您和祖母同入学院教书,孙儿两地相隔,孙儿得了空会去看望您二的。”
“看什么看!”范文载挥挥手,“你把沧州治理好才是正事儿!”
范玉笙朗大笑。
归庆,楼喻便吩咐人张贴招聘公告。
“城庆荣学院招收女夫子若干, 有意者请至庆荣学院应聘。条件如下。”
这条公告一出,一些犹豫不决的人家彻底不犹豫了。
既然招收女夫子,那他们家的女娃娃去学院上学也就没什么顾忌了。
但有人觉得吃饱了撑的。
“送女娃娃去读书干什么?不如让她学纺织,以进工厂也能赚钱。”
“啊啊,浪费那个钱做什么?而且就算以能去衙门做事,可衙门里那么多男的,这来来往往的,多不好啊。”
于普通百姓来说,这条公告的实际意义算不上大。
可于一些女子来说,这条公告不啻于一条光明大。
自庆州天下皆知,不少文人士子都来庆州参“勤王”。
这些人大多拖家带口,有些人的妻子大字不识,有些人的妻子却饱读诗书,颇有才华。
其实到庆州,她们的生活没有多少改变。
依旧每日照顾夫君、打理宅,和以往一样,无法实现自己的价值。
公告的出现,无疑在她们黯淡无光的人生路上点燃了一盏明灯。
她们纷纷欣喜若狂地夫君商量这件事。
有人说:“你去当夫子?你真以为自己认得几个字就能当夫子了?是在家待着吧。”
有人说:“去学院教书?那岂不是抛头露面?于你无益啊。”
也有人说:“夫人,这是好事啊!一直觉得夫人才华不输男儿,这下夫人终于可以得偿所愿了!”
有人说:“太好了!这样咱俩就可以在一个学院里教书,每日同进同出,能赚到两份薪酬,多好!”
迂腐者有,开明者亦有。
就在这时,楼喻又发布了一条公告。
公告上说:城庆荣学院有幸聘请到范文载范公担任院长一职,兼任男班教习;范夫人担任副院长一职,兼任女班教习。
范文载是谁?
大盛文人士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范夫人是谁?
是陪伴范公大半辈子的贤妻,轻时也曾是京城有名的才女。
了,大家都别纠结了,连范夫人都去学院教书了,他们有什么理由阻拦妻子去教书呢?
谁都大儒搭上系,既然自己搭不上范公,那也可以让妻子范夫人交好,到时候说不定能有机会得见范公一面呢。
不少自诩有才华的女子都去应聘。
和男夫子一样,她们也需通过考核。
忙完这些,楼喻才有时间过问段衡、裘光这两人。
霍延:“已将他们安排在营中,阿喻是否见一见他们?”
“嗯,”楼喻颔首,“看过湖州相书册,段知府和裘统领皆是为国为民的好官,这样的官已经难得了。”
他们的精神令人感佩。
二人便一同来到军营。
段、裘二人皆被看押在营房中。
段衡倒是能耐得住性子,裘光已经快憋不住了。
“庆军将咱们在这里是几个意思?杀就杀,剐就剐,给子个痛快成不?”裘光粗粗气。
段衡悠闲看着书,闻言回:“急什么,这些咱们都太忙了,正好歇一歇。”
“你倒是好心性,”裘光无奈,“一篇文章就把你收买了?”
“裘统领啊,”段衡调侃,“从湖州到庆州这一路,就没有一点能够触动你的?”
裘光:“……”
触动是触动,但他就是不爽!
被一个小毛孩儿用鬼蜮伎俩攻下城池,他既臊得慌,又不甘心。
段衡同他共事多,哪能不知他的小心思。
“倒是觉得,能用最小的伤亡赢得胜利,是非常难得的。”
一般攻城战,都是用人命堆出来的。
庆军能够快速攻破他们的防线,一是因为东击西之计,二是因为庆军的军备完全超越了湖州驻军,甚至是大盛其余州府。
他虽不知造成“惊雷”的是什么东西,但他知,“惊雷”不是谁都能搞出来的。
单凭这一点,这位掌管庆州的世子殿下,就足以令人钦佩拜服。
有庆州的水师。
能在浓雾弥漫的湖面上,成功夺取水寨,可见其实力不凡。
“看你就是胳臂肘往外拐!”裘光不满。
“裘统领说笑了,如今湖州庆州亲如一家,段知府夸一夸咱们庆州的兵,怎么能叫往外拐?”
清越朗润的音从外传来,二人抬眸望去。
世子殿下笑着踏入营房,着一袭月白长袍,俊眉星目,风姿卓然,隐隐有龙威燕颔之姿。
他虽目光温和,却彰显出几分赫斯之威。
段衡立刻起身揖:“下官段衡,见过世子殿下。”
裘光嘴上虽不服,内心深处是服气的,遂也了一礼。
“二位不必客气,请坐。”
楼喻于主位坐下,霍延坐在他左下首。
“段知府,若让你继续治理湖州,你可愿意?”
段衡一愣,随惊喜:“下官自然愿意!”
他本以为就算世子不杀他,也不会让他再回湖州。
毕竟他在湖州颇有威信,的掌权者势必不愿看到这样的场景。
未料庆王世子竟如此光风霁月、襟怀磊落。
楼喻微微一笑。
“不过在此之前,段知府和裘统领需进培训学习。”
裘光忍不住问:“什么培训学习?”
楼喻:“咱们庆州衙门的办公模式湖州有不同之处,军队训练也湖州迥异,二位需学习的模式,以才能更好地治理湖州。”
段衡自然没有异议,倒是裘光,可能有些抹不开面子,沉默不言。
楼喻来只是来通知他们,顺便认一认人,两人意见如何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他走之,便有人将两人押到营中学习区。
杨继安站在讲台上,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呲出一口白牙。
“今天咱们上的第一课是,为什么热爱庆州。”
段衡:“……”
裘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