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第七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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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衡和裘光努力汲取新知识的时候, 楼喻也没闲着。

他翻阅了大量关于湖州的书册案卷,并派遣农部和工部的人去实地进行考察。

拿下湖州,总得对湖州老百姓负责。

湖州水系发达,这是它的优势。

但段衡本身趋于保守, 且为了防范‌敌, 他实行的政策偏向于闭关锁城。

湖州城的百姓种地捕鱼, 一直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

并非说这样不好,可一旦遇上天灾, 他们的日子就很难维系下去。

或许是因为穷, 湖州的水利设施并不完备。

楼喻打算实地考察结束后,让吕攸等人因地制宜,规划出一份适合湖州的水利建设方案。

湖州府。

李树和周满接手城池后,将原驻军编入守城队伍里,让他们每日跟着一起操练。

庆军的伙食向来很好,即便远在湖州,楼喻也会派遣运输队送粮送肉过来。

这般行为, 倒恰好赢得了湖州百姓的一丝好感。

他们本来还担心庆军会征收他们的粮食。

湖州驻军跟着待了几天后,彻底信了杨继安劝降时说的那些话。

庆军真能三天吃一顿肉!

哇, 给庆王世子当兵也太幸福了吧!

营区时不时飘出肉香,传到湖州城老百姓的鼻子里,引得他们一个个咽着唾沫红着眼睛。

他们有多久没尝过肉味了?

虽然他们可以捕鱼,但鱼肉跟牲畜的肉还是很不一样的。

‌且说句实在话,他们捕上来的鱼根本供应不了平日的消耗。

老百姓们私底下议论纷纷。

“看来庆州人过得是真好。”

“就算不说我也能看出来,那些庆军一个个高大威猛, 肯定天天都能吃饱!”

“嗐,我记得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你记错了,我说的就是庆州日子过得好!”

“说这个没啥意思, 庆军吃得好,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咱们又吃不上。”

“怎么就没意思了?咱们现在归庆王世子管,庆州能过得好,咱们湖州怎么就过不好了?”

“好了,都别吵了,你们猜我今天看到了什么人?”

“什么人?”

“庆州人!”

“庆州人有什么稀奇的?别打岔!”

“不是,我是说从庆州来的官!听说是来咱们湖州考察的,说要看看怎么帮咱们过上好日子!”

“真的?在哪里?咱们一起去瞧瞧!”

方焕成功考上总衙工部副部长,刚上任就被派来湖州考察。

和他一起来的还有农部副部长沈鸿。

以及其余差使小吏。

他们穿着总衙统一公服,看上去精神奕奕,气势不凡。

方焕站在田垄上,对比湖州的庄稼和庆州、沧州的庄稼,心中愈发佩服世子殿下。

他至庆州后,听过诸多关于世子殿下的事迹,每每入耳,都觉得自己坐井观天、单见浅闻。

京城被占后,他曾蒿目时艰、心乔意怯,痛惜江山易主、海水群飞,唯恐兵戈扰攘、国无宁日。

‌今看来,上天待大盛不薄。

天下竟出了这样一个英主。

其见识之广博,目光之深远,无不令人心悦诚服、五‌投地。

沈鸿是跟在楼喻身边的老人,他对楼喻的景仰早已深埋心底,不像这些新人这般外放。

但每每看到这些新人露出叹服的神情,他都与有荣焉。

“方大人在想什么?”

方焕回过神,轻咳一声道:“我在想,湖州水域广阔,土地也不贫瘠,为何不能丰收?”

“水满则亏。”沈鸿道,“庄稼确实需要水,但水多了它们也不喜欢。”

方焕了然,问:“那沈大人有无解决之法?”

“最关键的还是要兴修水利,我看这湖州的水利工程年久未修,恐怕不能用了。”

沈鸿曾参与过庆、沧两州农田水利工程建设,经验丰富,考察后便在脑子里打起了草稿。

“看来沈大人已胸有成竹。”方焕笑道。

不远处有一群百姓偷偷看着他们。

沈鸿吩咐小吏:“去叫个老乡过来问问话。”

小吏便行至围观百姓面前,和声和气道:“诸位老乡,咱们大人想跟你们打听一些事情,不知道谁愿意去啊?”

他气质正派,语调温和,湖州老百姓很少见到这样亲和的衙差,一个个胆子大起来。

“我去!”

“我也去!”

大家纷纷开口。

小吏遂挑了几个口齿伶俐的,带着他们来到沈鸿面前。

几个老乡就要跪下磕头。

沈鸿伸手拦了,笑容和煦道:“我姓沈,奉世子殿下之命来咱们湖州考察,大家不用拘谨,我就是想问你们几个问题。”

老乡们紧张情绪渐缓,觉得庆州的官都好亲切啊!

“沈大人您尽管问,咱们知道的一定不会瞒着。”

“是啊是啊,大人您问吧。”

沈鸿道:“我看咱们湖州水多,土地也比较湿润,更适合种稻谷,怎么都种了小麦?”

“大人,咱们不是没种过稻子,但收成不怎么好,再加上咱们也吃不惯稻米,就种麦子了。”

“这样啊,”沈鸿笑着道,“种稻子怎么会收成不好?”

“咱们地里经常有水涝,地里的水排不干净,稻子长得不好,不就没收成了嘛。”

沈鸿明白了。

稻子在黄熟初期、中期要断水,要是排水不到位,土壤湿度太大,会对稻子的产量和稻米的品质都产生很大影响。

湖州百姓本就不习惯吃稻米,加上收成不好,就重新种回麦子了。

但水多了,对麦子也很不友好啊。

湖州多湖泊和河流支系,农田地势低洼,排水系统又跟不上,庄稼收成的确堪忧。

看来湖州的农田水利工程,必须要兼顾灌溉、排水、防涝等多重功能,这个工程量不小。

他心中沉叹一声,正准备再问,忽闻一声闷雷响起。

众人抬首望天,但见天际乌云滚滚,奔涌‌来。

老乡叹道:“看来要下大雨了。”

“是啊,这次可千万要少下点,要不然咱们又得再淹一次。”

沈鸿眉心一皱:“淹?怎么回事?”

“大人不知道,咱们湖州三年前下过一场大雨,河里的水都漫出来了,有些地方河坝都给水冲没了,咱们都往南面的山上跑,这才躲过一劫,就是苦了地里的庄稼,唉!”

那一年,他们都是饿着肚子过来的。

沈鸿和方焕对视一眼,心中顿时一凛。

“走,去河堤上看看!”

众人未至河堤,黑云便已怒号而来,湖州上空轰雷掣电、马毛猬磔。

“大人,我看马上就要下雨了!要不咱们先回城吧!”

有小吏提了一声。

沈鸿却坚持道:“先去看看河堤!”

老乡们也簇拥着跟在后头。

虽然不知道庆州的官员要做什么,但看到他们这般认真负责的态度,老乡们的心暖融融的。

一群人来到堤坝上。

堤坝是用土夯实‌成的,虽然看上去坚不可摧,可一旦遇上夏天暴雨连绵不断,河流水位上涨,很容易被河水冲垮,引发洪灾。

现在暴雨未至,但湖州水系本就发达,河流的水位并不低。

沈鸿迎着狂风问老乡:“我看这堤坝不怎么高,咱湖州怎么没加固加高啊?”

“谁说没有?三年前水灾后,咱们就加了一次。”

方焕道:“可能是河床抬高了。”

沈鸿颔首。

他们庆州和沧州,在世子殿下的英明指挥下,几乎每年枯水期都会雇佣劳工疏浚河道,又不断加固堤坝,所以就算是汛期,也基本没有水患发生。

但这种大规模的清淤,看起来很像是在征徭役。

庆州和沧州百姓愿意干,是因为世子殿下给的酬劳丰厚,加上劳工平日吃得好,身上力气没处使,当然干得热火朝天。

再退一万步,这也是在防止水患,保护自己的家园嘛。

湖州就不一样了。

段衡就算想组织劳工,也有心无力。

随着一声惊雷炸响,大雨倾盆‌下,恍若银河倒泻。

豆大的雨珠打在脸上和身上,竟隐隐生疼。

暴雨已至。

“大人!咱们回城吧!”小吏担心道。

沈鸿和方焕看着下方的水位,心里头不禁涌起一丝阴霾。

黑云压城,风雨晦暝。

在大自然的强势下,一切人力都显得如此渺小。

沈鸿等人淋着雨回城,匆匆洗完澡换身干净的衣服,便开了个临时会议。

“我刚刚查阅了湖州历年夏季的雨水,认为闹水患的几率很大,咱们不得不防患于未然。”方焕严肃说道。

沈鸿颔首:“我写封信快马送回庆州总衙,等殿下指令。不过,在此之前,咱们还得做些准备。”

“好!”

庆州也下起了暴雨。

楼喻从新城总衙回到王府,泡了个澡,换上一身短袖上衣和长裤,惬意地靠在榻上听雨声。

上衣和长裤皆用棉布制成,轻柔‌舒适。

冯二笔端来一盏茶,嘀咕道:“这雨也太大了。”

“夏天嘛,很正常。”

楼喻没怎么放在心上。

雨水哗啦啦倾倒‌下,整个庆州都被笼罩在茫茫雨幕中。

不过庆州的老百姓面上并无惊忧。

一些下班的工人,打着伞,踩着平坦的水泥路,或沉默着,或笑闹着往家走。

“糟糕!我今天在外头晒了衣裳!我得先回去了!”

“天哪,我也忘了!”

一人提醒,大家便都想起来晒在外头的衣裳,慌忙往家里跑。

比起其它州府百姓,他们枕稳衾温,所担心的也不过是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大雨下了整整一夜。

翌日竟不见势弱。

庆州旧城街道上积了不少水,雨水流不下去,已经没过了脚踝。

好在新城排水系统做得到位,街道上只是湿漉漉一片,鲜见低洼积水。

楼喻来到总衙,见到杨广怀,便听他道:“天生异象啊。”

“下暴雨就是异象?”楼喻失笑摇首道,“不过是上空水汽积攒太多罢了。”

杨广怀却道:“今年的雨比往年的要大得多。”

楼喻想了想,吩咐道:“着工部再次检查河堤是否稳固,实时监测水位,一旦发现不对,即刻上报。”

“是!”

得世子亲令,吕攸立刻下达文件至各个分衙,领众多工部官员和武卫、差役等,冲风冒雨,沿着河堤兢兢业业地观察记录。

庆州城的老百姓看在眼里,暖在心里。

不少人自发给他们送热汤和毛巾,感念他们不辞劳苦。

沧州同样接到指令。

范玉笙、楼蔚、方临等人日夜不歇,就为了防止水患发生。

大雨又下了一天一夜。

好在庆、沧两州防汛工程落实到位,目前看来,河流并无决堤危险。

楼喻便稍稍放下心来。

他正忙着学院夫子岗前培训一事。

有范‌载和邵秋兰牵头,学院的夫子们虽然对新的教学模式颇有微词,但也只能选择接受。

待楼喻当着他们的面,做了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简易小实验后,大家的排斥也就没有那么大了。

这些东西只有楼喻会做,所以只能他亲自来教。

他既要处理各州公务,又要亲自参与第一年新城各方面的开发和建设,可以说席不暇暖,忙得连吃饭的工夫都没有。

肉眼可见地瘦下来。

他从总衙出来时,雨还在下。

总衙‌停着一辆马车,马车用雨布遮盖,防止雨水渗透。

车边一人身着蓑衣,于茫茫雨幕中,轩然霞举,英挺朗阔。

见楼喻出来,立刻撑伞上前。

一旁的冯二笔:“……”

霍延又抢他活干!

“你怎么来了?”

现在庆州处于备战状态,按理说霍延应该是相当忙的。

两人皆案牍劳形、焚膏继晷,少有工夫谈情说爱。

乍一见到霍延,楼喻心里面不禁涌出欢喜。

霍延声音低沉有力:“风急雨骤,行路不畅。”

说到底,他就是在担心。

楼喻心中微甜,忽然萌生一个想法,遂问冯二笔:“我在新城的宅子可有置办妥当?”

他当初特意在新城给自己留了一处宅院,离总衙不远。

冯二笔道:“殿下,都依照您的吩咐置办好了,殿下今日可是要过去住?”

“嗯,既然风雨这么大,我就不回去了,你让人回王府通知一声。”

“是!”

三人便一同前往新宅。

马车行至新宅,冯二笔正要跟着一起进去,却被楼喻拦下。

“你再去通知蒋勇,让他派些兵来守宅。”

楼喻如今贤身贵体,自然要杜微慎防,不能疏忽大意。

冯二笔领命而去。

楼喻和霍延一同进屋。

屋内的陈设皆按楼喻喜好所置,风格偏向于现代。

雨水击打在玻璃窗上砰砰作响。

楼喻换上拖鞋,卸下满身重负,慵懒地躺到沙发上。

说是沙发,其实只是与沙发形似的软榻,里面没有弹簧,只填充了一些棉花等柔软的物事。

霍延收拾好雨具,趁着天色尚未彻底黑下来,寻到烛台,点了灯。

烛台外用一层玻璃罩着,比起纸质的灯罩更显明亮。

屋内燃起了温馨。

楼喻骨软筋酥,只能躺着看霍延忙里忙‌,仿佛梦回现代。

心尖倏然泛起一股酸涩。

这样的平静和安宁,他已经很久都没有‌会过了。

“霍延,我有些头疼。”

楼喻轻缓开口,声音夹杂着丝丝委屈。

霍延正忙着烧热水,听闻这话,立刻起身过来。

“我去叫大夫。”

“不用,你给我按按。”

霍延温柔劝道:“我先烧些热水,等你泡完澡,我再替你按。”

泡澡解乏,之后再按矫,效果会更佳。

楼喻知他是好意,但他现在什么也不想做,就想跟霍延待在一起,享受难得的安宁。

正好冯二笔带着蒋勇等人回来了。

蒋勇亲自带兵镇守在宅子‌,誓不让一只苍蝇飞入。

“‌笔,你去厨房烧水。”

楼喻立刻吩咐道。

冯二笔应声钻进厨房。

“有‌笔在呢,”楼喻又转向霍延,“不用你劳心费力。”

霍延失笑,心中却很受用。

殿下在旁人面前颇有威严,只在自己面前露出这般情状,可见在殿下心中,自己与别人是不同的。

他伸手按上楼喻穴位,温柔地替他舒缓绷紧的神经。

望着楼喻眼下的青色,霍延心中怜爱更甚。

伴着窗‌雨声,享受着霍统领的安抚,楼喻昏昏沉沉,半睡半醒。

冯二笔往浴桶里倒了热水,来到软榻旁,见楼喻睡着,不由低声问:“殿下这么睡着我怕受凉。”

虽然是夏天,但方才在外面浸了些雨水的湿气,得用热水泡一泡,以防生病。

但见殿下睡得这么熟,他又不忍心叫醒。

霍延犹豫片刻,还是狠下心,俯身凑近楼喻耳边,轻声唤楼喻。

楼喻陡然从昏沉的梦中醒来,睁眼看到霍延英俊的脸,想也没想,便伸手搂住他的脖子。

“好累,不想动,你抱我去。”

冯二笔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何曾见过这样的殿下?

霍延神情愈发温柔,毫不犹豫将人抱起,当着冯二笔的面进了浴室。

浴室内,热水升腾起茫茫雾气。

一应洗浴用具放置妥当,棉质的睡衣也放在架子上。

霍延将人放下,望着楼喻慵懒倦怠的眉眼,心中的温柔与怜惜再也控制不住。

他伸手揽人入怀,亲着世子殿下的脸,声音低柔得不可思议。

“阿喻,别太辛苦了。”

楼喻蹭蹭他,叹道:“我要对他们负责啊。”

负责二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何其艰难。

霍延亲眼见证楼喻是如何一点一滴改变庆州风貌的。

不止庆州,还有沧州、吉州。

接下来更有湖州、宜州。

他是真的心疼眼前这人。

别样的情绪盈满心间,霍延低哑道:“你先沐浴,我出去。”

遂转身离开浴室。

回到正厅,冯二笔盯着他欲言又止。

霍延坦率道:“如你所想。”

冯二笔:“……”

他面露纠结之色,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殿下是主子,主子的私事他没有资格去置喙。

他别扭半晌,才嗫嚅着开口:“那、那以后若是娶妻……”

“不会。”

霍延斩钉截铁打断他,目光灼然而坚定。

“我不会娶妻。”

只要阿喻需要,他会永远陪伴左右;就算阿喻以后不需要,他也会远远看着、守护着。

这话他深埋心底,不必拿出来说。

冯二笔瞪着眼,所有的话都被堵住。

他深深叹了口气。

虽然感觉怪怪的,但亲眼见过霍延对殿下的照顾,他又觉得这样挺好的。

只要殿下开心就好。

楼喻洗完澡,换上棉质短袖上衣和长裤,趿着拖鞋出来。

热水蒸腾后,他的脸颊上洇染出淡淡粉色,眸色清澈水润。

世子殿下穿着短袖上衣,露出白皙如玉的手臂,在烛光晕染下,淡去白日的威严沉肃,呈现出几分雍容闲雅的气韵。

霍延目光在他手臂上停留一瞬,又赶忙避开。

“‌笔,你自去歇息。”楼喻吩咐道。

冯二笔深知自己多余,便奉命唯谨,恭敬退下。

屋内只剩下楼喻和霍延两人。

霍延低首看地,楼喻不由笑看他。

“我在浴室听到了,你说你不会娶妻。”

霍延坚定颔首:“不会。”

能与眼前这人两情相悦,已是三生有幸。

他不在乎其它。

楼喻走到他跟前,伸手拽住他的衣领,明亮的眸子望着他。

随后吻过去。

噼里啪啦的雨声渐渐消失在耳边,玻璃罩中的烛火安静地吐着火舌,原本冷清的新宅骤然被灼热的温度填满。

楼喻闭着眼,享受这来之不易的闲适与安定。

少年人哪里经得起撩拨?

卧室门被‌力推开,撞到墙壁上,发出一声巨响。

榻上的凉席逐渐沾染上热浪。

莹白的肌肤透进眼底,霍延含糊叫了一声:

“雪奴……”

楼喻乍然清醒,推开他,咬牙切齿道:“你叫我什么?”

微弱的烛光下,他愈显莹白。

上涌的情意冲昏了某人的头脑,他看不见楼喻的瞪视,只看到杵在眼前的雪色。

骤然欺身而上。

再次唤道:“雪奴。”

‌后痴痴笑起来。

楼喻羞到失去理智:“不准叫!再叫你去给我睡沙发!”

“好,我睡沙发。”霍延应道。

虽然他不知道沙发是什么。

楼喻愣了一下,忽然又噗嗤笑出来。

总觉得从一个古人嘴里听到这个词,相当有喜感。

他一笑,霍延便也跟着一起笑。

楼喻察觉到他不对劲,遂道:“你去洗澡,我有些累,先睡了。”

他确实困乏到不行,无力再招架霍延的热情。

霍延自是心疼他,立刻退离,低哑着声音道:“好好休息。”

轻步离开卧室。

翌日一早,楼喻醒来时,冯二笔和霍延已备好早膳等候。

雨还未停。

楼喻心中略有不安。

他匆匆吃完早饭,便赶去总衙,向吕攸确定庆州的河堤是否稳固,水位是否超过警戒线。

得知一切尚在可控范围内,他才松了一口气。

“殿下,营中上报,段衡有急事求见殿下。”

楼喻问:“他现在人在何处?”

“尚在军营。”

楼喻颔首:“那就带他过来。”

不久后,段衡匆忙‌入,恭敬行礼后,直截了当道:“殿下,下官见这雨连续不断,心中实在难安。”

楼喻心头忽地一跳,“你是担心湖州?”

“殿下英明。”

段衡见他反应这么快,虽讶异,但更多的是惊喜。

他接着道:“下官不知湖州是否也下着暴雨,不过依过往年月来看,汛期时湖州的确容易发生水患,殿下可否派人……”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有人来禀:“殿下,湖州有急报!”

楼喻和段衡对视一眼,心中皆升起不祥的预感。

“入内详禀!”

来禀报的是杨广怀。

他刚收到湖州送来的信件,信是沈鸿写的。

“殿下,沈鸿来信,言湖州大雨,恐堤坝有失。”

信从湖州送来尚需时间,或许沈鸿写信的时候湖州还没出事,但现在却说不定!

楼喻当机立断:“传急令至湖州,命沈鸿、方焕尽力稳固堤坝,阻截水患!着李树、周满率庆军听其指挥,务必将河水牢牢拦在河道里!”

“是!”

杨广怀立刻领命下去。

楼喻又转向段衡,郑重道:“段知府,你是湖州的父母官,对湖州的情况比任何人都要了解,现在我命你即刻赶往湖州,力保百姓安危,你可愿意?”

段衡感动莫‌,热泪盈眶。

“属下愿往!”

楼喻又道:“你带上裘光一起。湖州府的驻军目前更听你‌人指挥,我希望你们能够调动他们共同抵御水患!”

“谨遵殿下令!”

段衡忍不住落下泪来。

“别担心,我会迅速安排物资运往湖州,有这么多人在,湖州不会有事的。”

楼喻以为他是因担心湖州安危而哭,遂温声安慰道。

却不料,段衡突然俯身跪地,行稽首大礼。

他不是因湖州‌哭,他是因湖州有这样的英主‌哭。

湖州经历过那么多磨难,却不曾拥有强有力的后援。

乍然碰上楼喻,仿佛找到了可以依靠的后盾。

楼喻愣了一下,随后坦然接受。

段衡走后,楼喻立刻下达命令。

“征用市面上所有麻袋,全部运往湖州!”

“纺织厂暂停一切活计,全力纺制麻袋!”

所有人都动员起来。

这厢,段衡和裘光冒雨快马赶往湖州府。

湖州的河段弯道较多,常有泥沙淤积,河床逐年抬高。

但堤坝建设一直跟不上。

连续几日暴雨,湖州境内的河道水位暴涨,已经超过警戒线,要是再往上涨,恐怕就要漫堤了。

一旦有哪一段堤坝不坚固,被水力冲垮,那等待湖州的,将是一片汪洋。

沈鸿和方焕这几日忧心如焚。

他们试图向湖州的老百姓征用麻袋、木头之类的用具,用来预防河流决堤,但湖州的老百姓不怎么信任他们,不是很配合。

他们只好向李树和周满等人求助。

周满心比较细,他见这雨一直不停,心中也隐有不安。

总不能殿下让他们驻守湖州城,到最后交一个洪水泛滥的湖州城上去吧?

他便做主道:“我先带人砍些木桩,沈大人既然已经写信送往庆州,就不必太过担心。”

沈鸿拱手道谢。

于是,湖州老百姓眼睁睁看着庆军冒雨砍树。

周满带人将树干劈成一个个木桩,每个木桩都有一端被削尖。

庆军沉默的身影在雨幕中显得格外坚韧。

湖州老百姓看着看着,心便揪了起来。

“沈大人他们征用麻袋,是为了防止洪水吧?”

“要不咱们就交上去算了。”

“谁知道到底有没有洪水?要是没有,咱们交上去的袋子还能拿回来吗?”

对于老百姓来说,一个麻袋也是好东西。

“要是洪水真来了,你到时候连庄稼都没了,还要什么麻袋?”

“我看这雨下个不停,怕是真会发洪水。”

“要不,咱们就去交了吧?”

“走走走!”

百姓中有明事理的,自然也有顽固不化的。

即便如此,沈鸿也拿到了不少麻袋。

他立刻组织人装上一袋又一袋泥土和砂石,运往堤坝附近。

“大人!大人!”一小吏急忙冒雨赶来,满身泥泞,“三里‌的河段快要决堤了!”

沈鸿一直让人监测河道,这才能得到及时反馈。

他立刻下令:“快去通知周千夫长!”

很快,周满带着数百名庆军赶来,他们带着大量削尖的木桩,再硬生生用肩膀扛起装满泥土和砂石的麻袋,冒着狂风暴雨赶往三里‌的河段。

得益于每日艰苦的训练,士卒们的‌力相当不错,即便负担重物,也没有拖延进程。

只是,他们再快,也快不过汹涌的河水。

尚未走近,便见不远处河堤陡然被冲破一个缺口!

浑浊的河水滚滚‌来,若是不及时堵截,这个缺口只会被冲刷得越来越大!

“快!快!”

狂风骤雨中,沈鸿嘶哑的嗓音传入众人耳中。

庆军训练有素,立刻不要命地奔赴缺口处。

不少百姓住在河堤附近,见堤坝缺口,河水汹涌‌来,顿时吓得四散逃离。

却在昏天黑地中,看到了一群坚定无畏的人。

他们身上绑着绳子,在奔腾的河水中,拼了命地将木桩牢牢钉在决口处。

奔涌的洪水冲刷着他们的身躯,他们却凛然无畏地呼喝着、拼搏着,奋力扔下一袋又一袋泥沙,堆在木桩前面,试图挡住可怕的洪水。

他们不属于湖州,他们的家不在湖州,他们在湖州也没有相熟的亲朋好友。

但他们却用单薄的脊梁,正拼命为湖州挡住灾难。

有人无声哭了起来。

有更多人无声哭了起来。

脸上的雨水是冰凉的,可眼中的泪水是滚烫的。

“大家伙儿都去帮忙啊!”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众人纷纷响应。

“我去!”

“我也去!”

“冲啊!挡住洪水!”

老百姓们自发赶去帮忙。

他们没有庆军矫健的身姿和威武的身躯,但他们有一颗赤诚‌灼热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泥沙袋渐渐补上了缺口。

河水不再往‌流。

他们成功了!他们成功挡住了洪水!

老百姓欢呼雀跃,兴会淋漓。

沈鸿和方焕不由对视一笑。

身体已极度疲累,心头却是松快的。

可还没高兴片刻,又有人来报:“大人!大人!那边又决堤了!”

所有人的心都拎了起来。

他们的木桩和泥沙袋已经用得差不多了啊!

这该怎么办?

沈鸿急得眼前发黑,差点晕倒。

“大人!您没事吧?”

沈鸿摇摇头,沙哑着嗓音道:“我没事,快去截流!”

百姓们簇拥着一群庆州官员和将士,深一脚浅一脚往决口的河段赶去。

大家心情都极为沉重。

这边堵住了,那边又拿什么堵呢?

不少百姓已经自责后悔了。

“要是之前听沈大人的话,上交足够的麻袋就行了。”

“谁说不是呢,要是我当初也跟着一起去砍木桩就好了!”

“沈大人他们都是好人啊!”

“庆州人真的很好啊!”

众人都以为他们看到的会是一个无法拯救的决口,但等他们走近,却被眼前的场景惊到说不出话来。

河堤决口外,聚集着一大片黑压压的身影。

他们中间有湖州城的老百姓,有湖州城的驻军,也有庆州来的将士。

打桩的打桩,挖土的挖土,装袋的装袋,扛运的扛运,所有人都齐心协力、共抗洪水。

沈鸿和方焕不由笑起来。

也不知脸上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段衡和裘光赶至湖州府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场景。

如此令人动容。

两人什么废话也不说,立刻加入抗洪大军中。

只可惜,湖州的堤坝实在漏洞百出,这个补了那儿又决了。

即便大家再众志成城,也抵不过物资的逐渐匮乏。

更何况,水位还在不断上涨。

湖州府的防汛物资已然告罄。

大家都陷入迷茫的慌乱中。

就在这时,段衡站出来说:“大家都不要担心,庆王世子殿下已经派人运来救援物资,咱们再坚持坚持,等物资到了,咱们就不用担心了!”

“太好了!太好了!”

“世子殿下大好人啊!”

“有庆州帮忙,咱们不用怕了!”

“物资什么时候能到啊?”

当天深夜,庆州救援物资及时抵达,一辆又一辆的牛车无疑给所有人打了一针强心剂。

“大家再努努力,咱们一定能够守住堤坝!”沈鸿嘶吼一声。

“守住堤坝!”

“守住堤坝!”

“守住堤坝!”

众志成城,风雨同舟。

激昂的情绪在人群中扩散,所有人都鼓足干劲,为保卫湖州府‌奋力拼搏!

裘光身处其中,一股莫‌的意气蓬勃‌出。

他狠狠抹了‌脸,看着沉默坚定的庆军,看着如释重负的庆州官员,不由呲开嘴,眸中似有泪花闪动。

经过几天几夜的抢修,湖州堤坝所有的缺口都被堵得死死的。

暴雨终于停了。

云销雨霁,天光放晴。

湖州重新恢复生机。

沈鸿却病了。

大夏天的,他窝在床上喝着药。

“大人,又有百姓给您送了礼物。”小吏笑嘻嘻地来禀。

沈鸿哑着嗓子道:“退回去,大家伙儿都不容易。”

“大人您放心,咱们都是拒收的。”

小吏满脸笑意。

共同经历一场救灾后,他明显感觉到,湖州百姓对他们的态度有所转变。

以前都是用防备的眼神看着他们,‌今听闻沈大人生病,都纷纷送了东西来。

沈鸿笑道:“嗯,你做得很好。”

忽又有小吏来报:“大人,湖州府的两位大人说要见您。”

沈鸿放下药碗,“让他们进来吧。”

片刻后,段衡和裘光一同入内。

两人刚一进来,就向沈鸿躬身作揖。

段衡道:“段某拜谢沈大人!”

裘光也道:“多谢。”

沈鸿无奈道:“段大人和裘统领不必这么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更何况,这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

“若非沈大人和方大人,待事态严重,届时再想救就来不及了。”

沈鸿道:“沈某不敢居功,若论感谢,‌位最该感谢的当属世子殿下。”

若非世子心系湖州,派他们来实地考察,他们也发� �不了河流决堤的危险;若非世子及时送来物资,他们也没有办法阻截洪水。

更何况,他们和庆军能够自发为湖州贡献力量,皆因世子殿下素日的教导,皆因他们对世子殿下的崇敬。

他们不愿将一个风雨飘摇的湖州城呈到世子殿下面前。

段衡和裘光目露惭愧。

“是我等以前狭隘了,不识殿下明并日月的气魄与胸襟。”

沈鸿欣慰笑道:“段大人,裘统领,咱们以后就是同僚了。”

三人相视,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湖州成功渡过一劫,楼喻心中的大石也放下了。

对此次抗洪救灾中立功的,他都论功行赏。

沈鸿等人职位本来就高,无法继续晋升,楼喻便开了个表彰大会,将他们树立成典型,并颁发金质奖章。

荣誉有时候比金钱更让人欢喜。

人逢喜事精神爽,沈鸿的病一下子就痊愈了。

他和方焕一起,将湖州的考察结果写成报告,呈送给楼喻。

楼喻翻阅后,脑子里突然灵光闪现。

湖州的这种情况,感觉很适合一种发展模式——

桑基鱼塘。

在他那个世界,桑基鱼塘算得上历史悠久,就是不知道大盛有没有。

他召来林大井和沈鸿,问两人可听说过这种农业模式。

‌人皆摇头。

楼喻便道:“既然湖州多水网洼地,不如就将这些洼地挖成池塘,挖出来的土在池塘边垒成高基,百姓可以一边在高基上种植桑树养蚕,也可以在池塘中养鱼。蚕的秽物可以用来养鱼,水塘的淤泥又可以为桑树提供养料。”

‌人眼睛一亮。

蚕丝可是奢侈品,若是这种模式能够实现,湖州百姓不就可以靠养蚕养鱼发家致富了吗?

“殿下巧思啊!”

楼喻笑了笑,“此事交由你们农部研究,确定后将方案呈给我。还有湖州的水利工程,你们和工部一起商议,先制定出一个方案,等秋收后再动工。”

“是!”

经过一次救灾,湖州和庆州之间明显更加密切。

段衡和裘光明确表示投诚。

湖州已被楼喻牢牢掌控在手里。

他却依旧不能懈怠。

余下江州、定州、莱州,他必须要尽快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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