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与候选的有五人, 林大井赫然在列。
他本来想上来的,但想到这几月里麦苗的长势情况,他觉得或许自己当上庄头,能为殿下做更的事。
经过观察比较, 试验田和普通田的区别显而易见。
说林大井, 就是其余庄户都能瞧出同。
投票结果, 林大井众望所归。
一是为他确实老实憨厚,为人派;二是他断学习, 如今识了少字, 在庄户们心中威望渐高;三是他受殿下看重,殿下看重的人,庄户们自然看重。
林大井就这样荣升为新任庄头。
他激动红了脸,对魏思道:“阿纸先生,小人有今日,还亏了您的教导啊。”
他跟着阿纸习字,又在阿纸的指导下将记录得工整又清晰。
若是没有阿纸, 他肯定两眼抓瞎,办好殿下交待的事。
此, 他素来尊称阿纸为“先生”。
魏思眉眼带,素来清淡的面容竟也生出光辉。
他郑重道:“殿下给我改了,我后姓魏思,叫阿纸了!”
林大井一愣,连忙恭喜,由衷替他感到高兴, 感慨万千道:“魏先生这是得殿下看重了,真好!”
魏思抿唇一,语重心长道:“殿下在田庄付出这么心血, 如今你是庄头,务必为殿下分忧解难。”
林大井点点头,“小人谨记。”
选完庄头,魏思又来到流民聚集。
流民没有房屋住,只能幕天席。
所幸如今暮春时节,天气算寒凉,他们大在路上熬过了冬日,根本惧春夜寒凉。
流民中也有巧手,寻庄户借了斧子等工具,上山自己砍木头搭棚子。
魏思过去的时候,徐胜光着膀子锯木。
见到魏思,他立刻扔下手中活计,忐忑问:“阿纸大人,您见过殿下了?”
魏思又郑重提醒:“殿下为我改了,我现在叫魏思。”
徐胜怔愣一下,忙道喜,趁着魏思心情好,小心翼翼问:“知殿下如何说的?”
魏思浅量他。
“之前胆子还挺大,敢拿锄头杀那恶首,难成殿下比那恶首还可怕?”
“魏大人可别开这种玩,小人是敬仰殿下,唯恐殿下厌弃我等。”徐胜可怜巴巴道。
两人说话时,其余流民也围拢过来。
魏思朗声道:“殿下说造纸坊要招工,大家都可去做活。过咱造纸坊用的是新法子,为免法子外泄,你们需要签卖身契,愿签卖身契的,能进造纸坊,只能做些杂活。”
流民嗡然一片,议论纷纷。
徐胜问:“签卖身契如何?做杂活又如何?”
魏思解释道:“若是只做杂活,每月工钱同寻常劳力无异;若是签了卖身契,仅能吃饱穿暖,殿下还为你们盖新房子,节假日发福利,若是生病可请假看大夫等等。”
他认真交待完,道:“殿下素来仁厚,亏待你们的。有一技之长的,可选择去造纸坊,也可选择去,殿下另外安排你们做事。”
他当初登记时,已将每人的情况记录在案,一些特别的都记在了脑子里。
“徐胜,你之前说你铁,可对?”
徐胜点点头。
其余同乡人也附和:“阿胜他爹他爷都是铁的,他从小就,得可好哩。”
魏思道:“殿下准备招收铁匠,你若想继续铁,可去造纸坊。”
徐盛问:“铁要要签卖身契?”
“要。”
魏思安抚众人,“你们用担心,殿下说了,卖身契先只签五年,五年后你们自行选择。”
依他看,殿下还是太仁慈了,五年的时间真的长。
流民们尚未意识到,只有签了契的,才更有可能接触到核心事务,才更有可能得殿下重用。
若非他和二笔、三墨、阿砚都是殿下的奴,殿下也如此培养信重他们。
是跟着殿下有前途,还是自生自灭有前途,根本用想。
徐胜脑中交战止。
他想为奴,可又甘平庸。
可惜世道已经乱了,他已经回去了!
这些天,他一直在观察田庄。
他看到里茁壮成长的麦秧,听到学堂传来的朗朗读书声,闻到医馆偶尔飘来的药香,实在无法想象,这只是一小小的田庄。
他羡慕庄户们安逸平静的生活。
魏思见众人沉默,便道:“给你们一晚上工夫做决定,明日一早我来登记。”
日落月升,田庄静谧安宁。
楼喻召来霍延和杨广怀,在屋中与二人商谋。
“杨先生,汪大勇等人路遇起义军,你如何看?”
杨广怀老神在在:“民聊生,揭竿而起,乱世之象。”
“庆州将如何?”楼喻再问。
杨广怀叹息一声,“殿下,如今之计,唯有招兵买马,加大守备,方可乱中求生。”
他觉得楼喻心里门儿清,只是非要借他之口讲出来而已。
这让他没有成就感。
楼喻又道:“先生所言极是,只过兵从何来?武器又从何来?”
“殿下已有对策,何必问我?”杨广怀无奈摇首。
楼喻禁了,“先生误我了,我确实是在问策。”
他道:“我可广招流民入伍,可前来庆州府的流民只是少数;我也可招募铁匠为我炼铁,可庆州铁矿稀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盐铁官营,是说着玩玩的。
制造军备,需要大量的铁矿石。倘若庆州府内有矿山,楼喻根本用愁,若没有,他也能堂而皇之从其它方买过来。
霍延忽然道:“阳乌山有。”
杨广怀挑眉了下。
“当真?”楼喻目露喜色,又冷静下来问,“如果阳乌山真有铁矿,为什么朝廷没有派人接手,反而让一群山匪占据?”
霍延道:“当山匪横行,吉、庆两州都愿管,朝廷并知当有铁。”
“那你又如何知晓?”
霍延目光沉静,“有位叔叔识得铁矿。”
楼喻了然,“是汪大勇他们告诉你的。”
“嗯。”
楼喻摸摸下巴,“若我想要铁矿,岂非要与那帮山匪对上?”
杨广怀道:“阳乌山易守难攻,山匪占据年,仅熟悉形,还设了少陷阱,若是面对上,恐怕讨了好。”
这可就难办了。
楼喻皱眉问霍延:“可知阳乌山有少山匪?”
“少两千人。”
楼喻有些头疼。
他目前手里也就四千兵力,武器装备也跟上,若是直接去捅山匪老窝,铁定全军覆没。
可是没有铁矿,制出兵器,庆州更加寸步难行。
目前看来,拿下无人监管的阳乌山,是获取铁矿最方便最保险的法子。
他眼巴巴看着霍延与杨广怀,希望两人能够给他良策。
霍延开口:“可火攻,但难免残忍,且山火易灭。”
一听就是简单粗暴的干法。
杨广怀道:“可渗透内部,里应外合。”
这是走迂回路线。
楼喻想了想,道:“如果将他们都引下山呢?”
霍延和杨广怀灼灼看向他。
“我说错了吗?”楼喻微微一,解尴尬。
杨广怀颔首赞道:“此法可行,只是如何引他们下山?”
霍延接道:“利诱?”
“如今世道,什么才能引诱山匪计后果倾巢而出?”楼喻眯起双眼思考。
“粮食。”霍延道。
杨广怀附和:“若是有大批粮食经过,山匪必生抢夺之心。”
“即便如此,山匪熟悉形,可设伏,咱们四千人并一定能招架住两千人。”楼喻叹气。
更何况,就算去剿匪,也可能带上所有兵力,毕竟庆州府还需兵力坐镇,防郭濂等人闹出幺蛾子。
杨广怀淡淡道:“可借兵。”
“借兵?”楼喻有些解,“去哪借?”
霍延目光微凛,“先生是指吉州边军?”
“错,”杨广怀神色笃定,“吉州去岁雪灾,仅百姓流离失所,就连边军也只是在苦苦支撑。”
楼喻眼睛一亮,“你是说,如今边军缺粮,朝廷又管,若是咱们送粮义前往吉州,并让吉州派兵来护,如此便可借力力?”
见他目露喜色,杨广怀终生出几分成就感,否则总觉得自己无用武之,实在汗颜。
霍延颔首,“此计可行,一箭双雕。”
一是能缓解庆州兵力紧缺的困境,从而压制山匪取得阳乌山的控制权。
二是能解边军燃眉之急,增强守军力量,从而守住大盛第一道门户,为庆州提供一更加安稳的发展环境。
楼喻来了精神,身体前倾,“咱们再仔细研究一下整计划。”
首先得派人与吉州边军将领互通消息,保证吉州军队出现在适当的时机。
其次得备好粮食,选出一千兵护送粮食,同去剿匪。
最后要确定由谁来带兵。
真的是人到用时方恨少,楼喻现在手里只有四千兵,太少太少了!
他心中焦虑,却没表现出来,只淡淡道:“今晚到此为止,明日回城后,叫上李树他们,再商对策。”
杨广怀翩然离去,霍延走到门口却又驻足。
楼喻问:“还有事?”
霍延定定看他一眼,“没有。”
转身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到住处时,霍煊已经在床上呼呼大睡,霍琼却还等着他。
昏黄灯光下,霍延素来冷冽的面容,隐隐生出几分温柔。
他问霍琼:“怎么去睡?”
霍琼捧着医书,努力睁开眼睛,“小叔明日又得回城,我怕睡着就又见着了。”
想到方才的剿匪计划,霍延目露歉意:“或许明日回城,我又要长时间来了田庄了。”
他直觉此次剿匪,楼喻即便让他领兵,也一定让他参与。
霍琼舍:“长是长?”
“我也知道。”霍延摸摸她发髻,“去睡吧。”
翌日,楼喻领霍延、杨广怀早早来到城中,召冯三墨、李树二人共同商议剿匪一事。
“三墨,与边军守将联络一事,交予你去办。”
冯三墨:“遵令!”
“一旦程达同意合作,咱们的一千运粮队即刻出发。霍延,李树,此次由你二人带兵前往,务必剿清阳乌山匪患!”
霍延建议道:“汪叔他们在阳乌山待过一段日子,对阳乌山形熟悉,如让他们同去?”
阳乌山是只有一座山,那儿有许大大小小的山头,统称“阳乌山”。
土匪也是只有一拨,楼喻他们昨晚讨论的是势力最大的一窝,只要大势力被灭,其余小山头足为患。
汪大勇他们当时只占据了一小山头,但从军年的习惯,让他们将阳乌山大大小小的山头都摸了遍。
若带上他们同行,确实方便。
楼喻颔首同意:“就依你所言。若是此行顺利,参与剿匪皆有重赏。”
李树第一次要出征,虽然只是剿匪,但还是兴奋。
他憨脸发光道:“殿下,城防怎么办?”
楼喻问:“你认为该如何?”
李树想了想,挠腮回:“如让何大舟接手城防,他有经验。”
“必,”楼喻否决他的建议,“府兵中有无表现优异的?若是有,可提拔上来。难道你想当一辈子府兵统领?”
李树双目放光:“殿下,我回去就挑好苗子!”
府兵营每次评比成绩都记录在案,李树心里清楚,也有自己欣赏的人才,但面子工作还得做一做,能直接当场指道姓。
楼喻道:“届时让何大舟为辅。”
确实也能一直让何大舟坐冷板凳,压太过,未免让人心寒,得给点希望才行。
李树高高兴兴应下。
“诸位若有其它建议,皆可道来。”楼喻环视几人。
霍延有家学渊源,最有行军经验,道:“剿匪或有伤亡,需军医随行。”
“这该怎么办?”李树有点茫然,“咱没有军医啊。”
就算招募也行。
谁愿意放弃安逸日子,去刀光剑影的战场上?
楼喻道:“我去问陈川柏。”
李树:“他老人家年纪太大了,经起折腾。”
“他的丁香堂总能抽调几大夫。”
“他要是愿意呢?”
没人是傻子。
楼喻沉默片刻,为难道:“那就只能骗一是一了。”
骗?如何骗?
田庄医馆里,陈川柏上完课,走到院外松松筋骨,听到几小少年在嘀咕。
好像是杨夫子的学生在说悄悄话。
他本欲听,却听其中一少年道:“要是蛮人过来可怎么办?”
“应该吧?吉州还有边军镇守。”
“可是边军都快吃上饭了,吃饭能仗吗?”
“夫子是说,殿下要给边军送粮吗?”
“可是送粮要经过阳乌山,咱们来庆州路过那里,有山匪,殿下送那么粮过去,要是被山匪抢了怎么办?”
“咱们有兵,可顺便剿匪。”
“剿匪有可能受伤,受了伤能及时医治,粮食就能及时送到边,边军就没力气守城,到最后,还是被蛮人攻破。”
几小少年愁眉苦脸,幽幽叹气,听得人心里怪难受的。
陈川柏皱着眉回到医馆,坐在桌案旁也开始连连叹气。
他的孙子陈玄参切问:“爷爷何事烦忧?”
陈川柏将方才的事说给他听,末了愁容满面:“边军无粮,朝廷却管。殿下派人送粮,还要担心山匪劫掠。若是送粮队真的受伤,又能及时医治,那可就得了了。”
“爷爷,”陈玄参目光沉静,“您忘了咱家是做什么的?”
“你……”
少年眉目俊朗,神情坚定:“爷爷,孙儿也想出一份力。”
陈川柏心中一震。
他这孙子从小就有学医天赋,如今继承他的衣钵,已能独立看诊。
陈川柏信任他的医术,却忍他长途跋涉,经历刀光剑影。
“爷爷,医悬壶济世。殿下派人送粮,是利国利民的善举,运粮的战士需要咱们。”
陈玄参尚且年少,自有一腔热血。若是人人都退缩,人人都害怕,那大盛早晚被异族占领。
陈川柏摇摇头,“你用去,我去。”
他这把老骨头也活够了,就算遇上危险,也没什么大了。
祖孙二人僵持下,谁也愿对方涉险,最后闹得医馆学徒们都知道了。
是,年少热血的学徒们也加入进去。
陈川柏由吼道:“你们去添什么乱!”
“师父,我们可帮忙下手,可积累经验!”
庄子上又是天天有人生病,就算生病也只是小病小痛,除去上次流匪攻庄,他们就没怎么给人看过病治过伤。
但凡有点追求的,都希望自己能救更的伤。
当然,他们是诅咒别人受伤,只是运粮队恰好需要他们。
没有伤亡更好!
事情闹大,传到林大井耳中,林大井觉得这事儿棘手,又去问魏思。
魏思听明白前后果,心里已经有底,直接禀告楼喻。
楼喻眯眯道:“想参与的都可报,届时再进行筛选。”
消息传回医馆,陈家祖孙、霍琼、其余一些学徒,争报上大。
楼喻拿过单,递给霍延:“军医有了。”
霍延低首一瞧,看见“霍琼”两字,眼底隐露忧色。
他问楼喻:“殿下算如何挑选?”
楼喻秉着公平公的态度,“各凭本事。”
霍延捏着单,欲言又止。
楼喻大概猜出他心中所想,但有些话有些事需要霍延自己开口,而非他问。
“我去交待魏思,让他安排一次考核。”
楼喻在现代跟当医生的亲戚请教过,学了一些急救措施。
此前闲暇时,他已经教给了陈川柏。
这些急救知识都实用,而战场上就需要实用的。
陈川柏学过之后,也到城中医馆为患看病,经过番试验之后,确实摸索出一些经验,他再将这些经验传授给医馆学徒。
这些学徒都是日后军医组的预备役。
这次剿匪,楼喻希望可让他们近距离感受小规模战争,锻炼他们的心理素质和临场反应能力。
虽然学徒们年纪尚小,但真要论年少,霍延也才十五岁,杨继安也才十一岁。
而且,若是吉州边军将领程达愿意派兵前来,运粮队应该陷入危险境。
天人交战后,霍延终究还是开口:“殿下,学徒们年纪尚小,运粮队行军路远,恐有便。”
楼喻直白道:“你是担心霍琼吧?”
霍延沉默须臾,颔首:“我的确担心她。”
他为此深感愧疚。
楼喻沉吟道:“若学徒适合,咱们只能从城中医馆招募适龄大夫。”
霍延也知自己该说这话,可他太害怕了。
双亲、兄嫂的惨曾一度成为他的噩梦,他敢再经历一次亲人受伤或逝去的痛楚。
楼喻瞥他一眼,故意长叹一声:“霍延,你这是在为难我啊。”
霍延手指扣着单,心中左右交锋。
想到霍琼勤奋刻苦的场景,想到楼喻殚精竭虑的画面,想到即将涉险的府兵们,他终究还是动摇了。
私与公,本就难抉择。
可转念一想,他们霍家人,生来就是为了冒险的。
公义战胜私情,霍延已下定决心。
楼喻却道:“让学徒去也可,但前提是,你必须要保证送粮队的安全!”
“我需要你全须全尾将他们带回来!我知道这几乎可能,但我希望你能此为目标!”
“你是霍延,是霍家人,希望你能堕霍家威。”
霍延启唇欲答,却发现喉咙酸涩无比,竟一句话也说出来。
眼前的少年容颜生光,清澈的眸子里全都是对他的信任,及对他的厚待。
他沙哑着嗓音问:“那军医……”
楼喻甚在意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就信全城找出几愿意随军的大夫来!”
他本来是算历练学徒们,但想到霍延久前家破人亡,失去数位亲人,有些理解他对亲人的看重。
而且仔细想想,学徒虽见识过流匪袭庄的场面,但到底年纪尚小,随军有便。
霍延的思虑也是没有道理。
他便临时改变了意。
如此仅可激励霍延,还能让霍延欠自己一人情。
霍延胸腔渐渐发烫。
他眸色深幽,郑重道:“霍某定负所托。”
楼喻眼角堆,眉目生辉。
“我信你!”
改了意后,楼喻还是让医馆进行了一次考核。
最终考核结果出来,只有陈玄参一人通过。
陈川柏年纪太大,行;霍琼年纪太小,行;其余学徒技术到位,同样行。
唯有陈玄参,各方面都符合条件。
楼喻心中本就中意陈玄参,由他担任军医组的组长,再招募其余大夫担任辅助人员,对这次剿匪来说,足够了。
组长定下,眼下就等组员到位。
一旦程达有确切消息传来,他就用重金在全城招募大夫。
奔腾的马蹄声骤然停下,程达营前下马,在亲卫簇拥下回到营。
他刚和一小股蛮人骑兵交手,甲胄上染了少蛮人的血,手臂也被蛮人划了一道口子。
亲卫立刻叫来军医包扎。
程达大马金刀坐下,皱着眉问:“朝廷有没有消息?”
“将军,”副将苦着脸道,“说是国库空虚,户部拨出钱粮。”
“拨出?”程达拳头狠砸桌案,双目凶戾,“拨出叫咱们喝西北风吗?!去年的收成哪儿去了?”
副将话中带怨:“听说皇上要给贵妃修筑凤凰台,哪有心思管咱们活。”
“啥台?”程达懵了,“她又是皇后,修凤凰台怕折寿?”
副将亦无奈摇头,“谁知道呢。”
“这是要老子看兄弟们饿吗!”程达又是一拳,桌案咔嚓一下,直接裂开。
要是边军有屯田种的习惯,他们也撑了这么久。
可去岁收成好,又遇雪灾,他们实在没有吃的了,都在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有时候蛮人小股骑兵在边镇劫掠,抢夺百姓钱粮,程达还要率部驱赶。
又饿又累,少士兵都倒下了。
再这么下去,蛮人根本用,直接将他们熬就行了。
程达眉毛皱成一团,实在想出办法了。
就在这时,士卒来报:“禀将军,庆州有信使至。”
“庆州?”
程达深感诧异,他在庆州没熟人啊。
看向副将,副将同样一脸茫然。
两人大眼瞪小眼,副将瞪酸了,眨了眨问士卒:“有几人?”
“信使一人。”
副将对程达道:“过一人,如见见?”
程达大手一挥,传令见信使。
此次事重大,冯三墨亲自前来。
他身着玄衣,面容沉静,只身入营,丝毫见露怯。
程达见他过少年,由自皱起眉,是说信使吗,怎么来了奶娃娃?
“你是何人?所为何事?”他粗声粗气问道。
冯三墨卑亢,行了一礼:“在下冯三墨,奉庆王世子之命,前来与程将军商谈运粮一事。”
运粮?
程达瞬间来了精神,哈哈一,“冯小兄弟如坐下详细说说。”
冯三墨依言坐下,瘦削的身板看起来弱禁风,轻易让人卸下心防。
程达和副将皆放松下来,等着他说运粮的事。
“从去岁开始,少吉州灾民逃往庆州,有雪灾逃难的,也有蛮人劫掠南下的,殿下见此,心中甚忧。”
程达认识庆王,更认识庆王世子,由问:“他忧什么?”
冯三墨道:“忧蛮人南下。若是吉州有失,庆州唇亡齿寒。”
“说的什么糟心话!”程达怒道,“他是瞧起老子吗?蛮人要想南下,得从老子尸体上踏过去!”
冯三墨神色变,反问:“若是吉州断粮呢?”
程达沉默了。
这是争的事实,他们眼下确实无粮了。
冯三墨开门见山,“殿下自然希望将军能够稳守内,遂算送粮入边救急。”
“当真?!”程达和副将均双目发亮。
等朝廷拨粮还知等到猴年马月,若是庆州真能送粮救急,那可是一件大好事!
程达要应下,忽然想到什么,诧异问:“为何是庆王世子送粮,而非庆州知府送粮?”
这两区别可大了。
面对程达狐疑的眼神,冯三墨泰然自若:“朝廷无粮,知府自然也无粮。朝廷内外,并非所有人都如程将军这般,愿为守卫大盛而鞠躬尽瘁。”
这恭维听得程达浑身舒爽,他哈哈一,蒲扇般的大掌直拍大腿。
“世子慷慨解囊,程某万分感谢!”
他并担心冯三墨在骗他,端看到底有没有粮就知道了,被骗也没什么损失,还能短时间内鼓舞士气。
冯三墨却道:“只是如今世道乱,殿下虽有粮,却无人可用。殿下听闻阳乌山山匪横行,经常抢掠财物粮食,担心粮食运送途中遭山匪抢劫,届时后果堪设想。”
程达明白了。
他沉吟道:“你是想让我派兵前去护粮?”
冯三墨颔首,“殿下希望将军能适时派兵去阳乌山,免粮食被山匪夺去。”
这话说得有道理,阳乌山匪患程达亦有耳闻。
他看向副将。
副将问冯三墨:“可有世子信物?”
方才问信物,只没有必要。如今需要出兵,他们自然得辨明真伪。
冯三墨疾徐,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信中有庆王印章落款,将军请看。”
世子还没有印章,只能用庆王的。
印章款识做了假,程达和副将观后,立马信了大半。
程达问出最后疑惑:“世子粮食从何而来?”
换句话,世子哪来的钱买这么粮食?没看到朝廷都拿出钱粮了吗!
冯三墨道:“朝廷无钱,代表官吏富绅无钱;朝廷无粮,代表豪商无粮。”
他指了指信笺,“二位将军妨仔细看这纸。”
两人都是武将,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门道。
双双茫然抬头。
冯三墨只好解释:“这是殿下下造纸坊新出的纸,质如玉,远超寻常纸张,在文人中颇受欢迎,一些豪绅附庸风雅,也愿意高价采购。”
这句话当然是忽悠程达的,楼喻的纸还没卖呢。过程达远在边,对这些事根本就清楚。
程达一介粗人,是理解一张纸能卖什么高价,他召来士卒:“去请军师。”
军师喜好舞文弄墨,肯定有鉴赏能力。
冯三墨神色坦然,静待军师前来。
须臾,军师踏入营中,眉心深锁:“将军,您召我何事?”
眼看就要闹饥荒,他根本无暇注其它。
程达将纸往他面前一递,“你瞅瞅。”
军师见是信,还为是朝廷消息,由大喜,忙接过一观。
信上确实送粮一事,但落款是庆王。
军师:“……”
他目光落在冯三墨脸上,神色淡淡:“庆州哪来的粮?”
程达立刻道:“你先看看这纸有什么一样?”
军师一愣,这才惊觉指腹触感细滑如脂,再低首一瞧,只觉这纸竟隐隐生辉,如玉般温润光洁。
程达期待问:“如何?”
军师深吸一口气,“好纸,极品。”
他瞬间爱上了这张纸,看向冯三墨的目光已然变了。
“军师目力非凡,”冯三墨道,“此纸若卖高价,也稀奇罢?”
“稀奇稀奇!”军师捏着纸恋恋舍,“此纸从何而来?”
副将嘴快道:“是庆王世子造纸坊造出来的,就是用这纸换了粮,才能给咱们运来!”
他和军师熟,能让军师这般激动,可见这纸有好。
程达和副将彻底信了冯三墨的话。
军师同样信了七分。
三人商议后,决定抽调三千兵马,届时到阳乌山迎粮。
冯三墨道:“我立刻传信殿下。”
三人俱道:“世子心系大盛,是大盛之福啊。”
冯三墨敛下眉目。
信鸽飞入庆王府,楼喻观信后精神大震,连忙吩咐下去。
“霍延,李树,立刻准备粮食,点兵一千。二笔,即刻在城中张贴告示,重金招聘大夫随� ��!”
众人迅速领命行事。
庆州城中又热闹起来,都在议论庆王府重金求医随军一事。
少大夫都可避免心动了。
虽说当军医有些危险,但富贵险中求嘛。
而且这次去只是剿匪,又是去跟蛮人仗,应该没什么危险。更何况他们只是大夫,用上战场。
“去这一趟,就有一百两!”
“天哪!这是赚大发了!”
“一百两!我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钱!”
出乎楼喻意料,应征的人还挺。
他本为一百两的吸引力没这么大呢。
楼喻对府城大夫的人素质太了解,便去请教陈川柏,定下五人。
他将最终单交给霍延,“加上陈玄参共六人,应当够了。”
毕竟程达派出的兵才是力。
霍延望着单上的五字,心中有些愧疚。
若非他愿霍琼随军,楼喻便必出这五百两。而这五百两,能换取更粮食。
少年手指轻颤,垂首低哑道:“谢。”
楼喻见他如此,禁反省自己是是太过了。
他拍拍霍延的肩,与之对视,诚恳道:“我本来就没算让医馆学徒随军,之前那般,过是试试学徒们的心罢了。”
都是预备役,若是怯懦软弱,日后怎能担当大任?
霍延清楚他故意说这话安慰自己,心中触动更甚。
“殿下,霍某此行,定负所望!”
楼喻稍稍有些心虚,总觉得自己在拐骗十五岁的纯情少年。
六月初六,晴空万里。
楼喻在庆州府城门前,目送霍延、李树率一千府兵,携粮前往阳乌山。
能能拿到矿山,就看此举了。
阳乌山位吉、庆两州交界,此处山脉绵延,风景秀美。
只可惜,藏着一窝又一窝的匪贼。
最大的匪窝在黑鸡岭,比起其他小小闹的山匪,他们明显有组织有纪律,在阳乌山界内,无人敢捋其虎须。
是日,黑鸡岭大当家缠绵美人怀里,有喽啰来禀:“大当家,探子来报,说是四十里外有大批队伍,往吉州方向,护送的都是粮食,一车一车的,可了!”
大当家推开美人,兴致勃勃问:“真是粮食?全都是?”
“应该没错!”
“他们有少人?”大当家抄起大刀,敞着胸膛直接出去。
喽啰:“约莫一千人。”
“这么?!”大当家由放下刀,摸着下巴迟疑。
若是普通商队,应该没有这么人,一千人,难成是朝廷官兵?
“他们什么模样?手上可有武器?”
“都穿着一身黑衣,手里拿的都是些木棍之类的,跟咱们没法比。”
大当家转身去找好兄弟商量。
他们当惯了山匪,享受的一切都是从山下抢来的,面对这么一大批粮食可能心动。
二当家较冷静:“若是朝廷官兵,咱们好出手。”
“管他娘的是谁!”三当家一拳砸在桌案上,凶神恶煞,“既然要过咱阳乌山,命可留,钱粮能留!”
四当家也道:“大哥,咱又是没跟朝廷过,就朝廷兵那怂样,十都过咱一!”
大当家想到那些粮食,早已心痒难耐,拍板决定:“抢他娘的!”
二当家道:“对方有一千人,保险起见,咱们至少带足一千五,留五百守山。”
“就听二弟的!”
四人抡起武器,召集匪众,浩浩荡荡下山劫粮。
霍延和李树早有准备,见一群黑压压的人头冲下来,丝毫见慌乱。
汪大勇此次随行,跟在霍延身边,眺目望去,指着为首的四人道:“他们就是黑鸡岭四头领。”
霍延张弓搭箭。
他这次用的是竹制弓箭,而是从府衙武库里拿出的铁箭。
阳光下,箭头泛着冷冽的光。
李树惊讶:“这么远,射中吧……”
但见箭矢迅如闪电,穿云裂空,咻然逼向大当家面门!
大当家愧刀尖舔血年,竟敏锐避过,箭尖只在脸上刺出一道血痕。
鲜血流到嘴角,他尝到一股腥甜。
已经久都没人能伤他了。
大当家满眼凶戾瞪向霍延,连连冷道:“今儿居然碰上了硬茬,真有意思。”
这群人,无甲无旗,看着就像朝廷规军,估计是哪家豢养的私兵吧。
“大当家的,他们欺人太甚,咱也别废话了,直接上吧!”
话音刚落,远处忽然传来震天呐喊,一抹暗红军旗随风猎猎,身穿甲胄的军队如黑云压城,令人心神震颤!
如此一来,黑鸡岭山匪居然被两队人马夹在中间!
二当家心脏狂跳,当机立断:“往前冲!”
比起知何时冒出的朝廷军队,眼前的运粮队显然更加柔弱可欺。
然而他们失策了。
霍延虽是第一次领兵,却天赋异禀,天然懂得如何根据对方阵势排兵布阵。
山匪粗莽,又被身后军队吓破胆子,阵型早已七零八散。
他借机分割山匪,将他们驱赶成小股散兵,再趁势包围,原本大片的山匪竟渐渐成了一块块碎片,零星分布,彼此无法依靠联结。
霍延再指挥众人逐一击破。
山匪冲上来时,李树禁有些慌乱无措。
他见霍延如此镇定,指挥有度,由心神大定,佩服无比。
就连前来救援的吉州边军,见状都有些傻眼。
这好像没他们什么事儿啊。
管这么说,还是上吧!
有吉州边军的加入,战况快明朗。
山匪们真的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阵势,直接吓得跪投降。
霍延等人生擒四当家。
除了有些府兵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受了些轻伤,其余府兵皆完好无损。
霍延手握长弓,浑身都在颤抖,久违的热血在胸腔处沸腾。
他深切认识到,这才是真属自己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