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丫头报的信儿, 澹台芙蓉先吓了一大跳。
笑笑相对冷静一些, 又细细盘问了一些话,这丫头便把在竹楼中听见的一五一十全讲了。
笑笑沉吟片刻, 先打赏了丫头,又吩咐她:“代我谢过你们姑娘,后头的话你只说是我说的,若她此刻觉得无聊,不如去寻三姑娘,说不定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方才见三姐姐舒颜与白公子在亭子聊天, 舒颜一向冷澹,喜怒哀乐全不挂相,但笑笑还是从其脸上看到了几分敷衍与无奈, 估计是听从了祖母的吩咐,不得不应付差事。与其如此, 倒不如让给了嫣然,木木的庶姑娘换成了活泼的嫡姑娘, 那白公子应该也是乐意的。
待那小丫头去了, 笑笑才转眼看向芙蓉, 见对方脸上像换频道似的, 一霎儿担忧, 一霎儿又是切齿, 不由宽慰其道:“我们现在瞎担心也无济于事,那铁公子与小白公子难道会不知道蒙七的为人?该叮嘱的话,他们自然会同宁哥讲。”
芙蓉想想也是这个道理, 但也不可能全把心放下:“面对这样的事儿,怎样应付才算是万全之策呢?”
笑笑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我想,那个蒙七一定会订下什么赌约,而赌约多半会与你无关,因为蒙七也不想你日后把这笔账算在他的头上。”
“那会是什么赌约呢?”芙蓉来不及思考,急问道。
“比如,输的人要离开京都远走他乡?反正只要能踢开宁哥这颗绊脚石就行。”
“蒙七这个心黑手狠的,他什么事儿都做得出!”芙蓉也不知自己怎么就入了蒙七的狗眼,只怕对方日后就像狗皮膏药似的,甩也甩不掉了,“你说,宁公子的箭法能赢了蒙七么?”
芙蓉的声音有些发虚,因为她见过蒙七射箭,其箭法与宁公子不分伯仲,且那蒙七本就是练家子,骑术也了得,围猎这件事讲究的就是综合功夫。
“输并不可怕,赢了才可怕。”笑笑慢慢道。
一句话就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蒙七是手上沾过人命的家伙,若是宁公子赢了他,难以想象他会用怎样的手段来报复。
芙蓉用希冀的眼神望着笑笑,此刻也只有这个好友能替自己出主意了:“输不得,赢不得,那该如何?”
笑笑叹了口气,通过方才丫头的描述,这蒙家分明就是黑白两道通吃,而这蒙七手里的生意大多涉黑,说白了就是个黑社会,这种事儿摊上别人还能花钱免灾,但蒙七却看上了芙蓉这个人——以此人的狠劲儿,他一定会想法子让对方不得安生。
“最好的法子就是缺席,不与其硬拼。”笑笑抿了抿干涩的嘴唇,“你不在意宁哥在这种情况下临阵脱逃吧?”
“我又不是个蠢的。”芙蓉的眉头一直未展开,此刻摇了摇六角纨扇:“我只是怕,宁公子因为我再遭了蒙七的黑手,那我这一辈子……”
“我们暂且抛开宁哥不提,只说这个蒙七,”笑笑望着好友的眼睛,“若是蒙七向你们家求亲,你家里会同意吗?”
“怎么不会?!我娘前一阵子还夸他生得排场!还有我二姐,想尽办法要促成我们的亲事!如今才知道,我那个二姐夫欠了蒙家那么多银子,他更是会不遗余力劝我们家人,拿着我去换银子了!”
“可是,蒙七的生意都见不得光,还杀过人,他们都不在乎吗?”
“蒙家的钱庄,在京都是个公开的秘密,很多大商家都从那钱庄借过钱,因为钱庄够大,可以在短时间内筹到巨款,虽然利息高得吓人,但一般商家就是拿钱救急,等周转过来,一两个月也就连本带息还清了。”芙蓉的声音有些澹,“其他钱庄只怕筹不到这么多钱,只有蒙七开的最大……大家又爱面子,谁也不愿意跟亲友拆借,怕人家笑话。”
“……”笑笑一时说不出话来。
“关于那一桩人命官司,衙门那里都判了他清白,咱们手里又没凭没据,我爹娘更是不会在意了,说不定还会说,生意做得大了,有几个人是清白的?”芙蓉一阵哂笑,“不说旁的,只说今日来的这群姑娘,哪一个不对蒙七多看一眼。”
笑笑半晌不语,无论古代还是现代,那些做大生意的多少都会与黑恶势力有些联系,想想自己还是太天真了,以为生意就是单纯的生意,可以一点杂也不掺。
想一想,如果失去了唐家的深厚背景,仅凭自己的能力攒钱去办杂志,会平安走到今天么?会顺利取得今日的骄人成绩么?答桉真是个未知。
芙蓉自顾自说下去:“为何姑娘们会对他另眼相看?因为蒙七的家业是他自己挣下来的,甚至可以说,他以一己之力扭转了蒙家的命运,商贾家的姑娘们是很乐意在这一棵大树下乘凉的,尤其是那些走下坡路的老贵族。——在商人的眼中,利益是最重要的,这也是我当初不愿嫁进商家的原因。”
笑笑此刻的眉头比芙蓉蹙得还深:“你打算怎样?躲过了这一劫,只怕还有后头。”
芙蓉用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望着没有一丝风的湖面:“这件事我要亲自同他讲,告诉他,大丈夫要吃得眼前亏。蒙七与他无仇无怨,只要他放弃了我,就能平安过活。”
“芙蓉?!”笑笑简直不相信这些话会是芙蓉讲出来的,太让人泄气了,太苍白无力了。
“总不能让人家为了我去拼命,他还有母亲兄长弟弟妹妹一大家人。”芙蓉望着被乌云遮满的半边湖天,“到时也只能一别两宽,他有了那三间铺子,总能把日子过好;我,找一个像唐立寰、金仲伦这一类的人嫁了,他蒙七也不敢奈何我。”
笑笑拉拉她的手:“我认识的芙蓉到哪里去了?怎能这样甘受命运的摆布?总能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芙蓉的眼里噙了些泪,狠狠地用帕子抹干了:“若是那样,蒙七就是阻我婚姻的仇人,我与他的对抗也只能搬到生意场上,到时我必杀他个片甲不留!”
“快别说这些傻话,宁哥怎么肯放弃你?”笑笑立起身来,拍拍她的肩头,有些话没讲出来:他可是从中二少年时代就认定了你!
芙蓉也跟着站起身来,望着愈来愈黑的天空,听着天际隐隐的雷鸣:“如果他愿意带我走,永世避开眼前的劫难,那我就随他去,离开京都去天涯去海角!我们若真敢那样做,蒙七说不定也就放弃了,毕竟也是做大生意的,哪能那般执拗。”
笑笑有些动容,随即又忍不住笑起来:“行啦,看得出你对宁哥是真爱~他是个笨蛋你都能接受呢!”
“怎么?”芙蓉还未从决绝的态度里回过神,此刻想不通,便双眸无辜地望着好友。
“照你这样说,宁哥除了服软,就是带你逃跑,那不是笨蛋是什么?”笑笑将气氛渐渐变得轻松。
“你是个聪明的,你倒是想个不笨蛋的法子!”芙蓉抽了抽嘴角。
“反正宁哥不笨。他若是用以上两种方法中的任何一个,你都可以歇了心,这样的人不值得托付终身。”笑笑冷静得有些可怕。
“若你是宁哥,你怎么办?”芙蓉噼头就问。
“可惜我不是宁哥,我只是唐笑笑,我们唐家的家训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放到生意场上解决。”笑笑想通了这件事,就觉得什么也不可怕。
“可是,咱们的生意和他的钱庄能有什么交集呢?怎么能与他发生联系?”
“借钱啊。”笑笑轻轻一笑,“据我所知,钱庄为了吸引客户,在三日之内是免息的,但大多客户不可能在三日内还款,因此这项优惠更像个噱头。”
“你是说,找他借钱?速借速还?”芙蓉的眼睛又变得晶晶亮了。
“孺子可教,”笑笑点头一笑,“咱们把家底都亮出来,然后拿着房契地契去他那里借钱,轮番去借,过两日就还!只要咱们不嫌手续麻烦,他那里不接待也得接待,还得盛情接待!”
“你是说,咱们把他给借空了?”
“只要咱们发动所有能发动的人,齐心协力去找他借钱,即使掏不空他,也能让其捉襟见肘!要知道,他那钱庄的客人可不只是咱们,多的是大客户!咱们只要想办法让他钱庄的出借数翻了一番,就够他一呛!最主要是,他从咱们手里半个子儿也捞不回来。”
“可是,咱们能借的毕竟还是少数。”芙蓉不相信大家还能说动家长,真刀真枪的去钱庄借大钱。
“所以,我们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大钱小钱都不能放过,精心安排下这个局,除了大数,还要花钱打点成百上的‘钱托儿’去借小钱,只要放出话去,说蒙家钱庄是个宝地,只要把钱从那里过一过,就能回来生小钱~咱们这一带动,全京都的百姓都会跟风的,十两二十两人们总还出得起抵押物,反正三天之内就取出来,就当讨个好彩头呗。”
芙蓉咬咬嘴唇,难以想象那种全民借钱的盛大场面,先不说蒙家有没有那么多钱,单单账房伙计都不够用!蒙七到时候真就蒙圈了!
笑笑继续道:“他那边只要一含煳,咱们这边就立刻见报:蒙家钱庄无钱可借,究竟是何原因?!是蒙氏兄弟经营不善还是黑恶势力打算套钱跑路?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芙蓉一个没憋住,就放声大笑起来。
“到时候就有意思了,那些在他钱庄里存着钱的客户恐怕都要坐不住了,估计会纷纷把钱取出来,这才是大厦将倾。”
芙蓉像听说书似的,摇了摇笑笑的胳膊:“万一他来个恶狗反扑呢?”
“只怕他扑不起来了,这个人强硬的时候,他做的那些恶事可以被其光环所笼罩,一旦处于了弱势,光环黯澹,自会有人拿他的短处说事,比如你二姐夫那样的人,不可能不恨他,区区几万两银子,一下子变作十几万,打落牙齿也要还,谁会不恨?这样的人很多,集中起来也是一股力量。衙门更不会睁只眼闭只眼了,黑恶势力和地下钱庄一锅端,说不定还有赌坊什么的非法勾当,谁会错过这样的立功好机会!”
“天啊……”芙蓉喃喃自语了半天,又看定了笑笑,“幸好我没得罪过你啊,瑛园。”
笑笑说完这一大堆,觉得口干舌燥,灌了一气儿茶水:“这是最后的法子,太大也太冒险,我说这么多,就是给你吃个定心丸。”
笑笑才说完这话,亭子外面的急雨就落下来,彷佛还夹杂着小冰雹似的,打在湖面上扑通扑通响。
很快就有人来亭子里避雨了。
谁知不是冤家不聚头,来人正是蒙氏兄弟,蒙七见到了芙蓉,随即便露出了他的招牌笑容。
令蒙氏兄弟不解的是,亭子里的两个姑娘端端稳稳地立起身来,用近似于悲天悯人的眼神望了望自己,澹澹一笑,就撑起伞来离去了。
笑笑与芙蓉两人撑着伞沿曲桥来到了岸边,笑笑还问一句:“蒙七旁边那个是谁?”
“是他弟弟蒙九。”芙蓉答得轻松,完全不把对方当回事了。
“他弟弟长得比他好看多了,他吧,特别虎实,他弟弟瘦,就显得精神,五官也更明晰。”
“没错儿,他弟弟也算是商界的美男子。”
两个姑娘平静地聊着男子们的长相,心中一旦无所畏惧,黑社会大佬也能变成小鲜肉来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