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瀛找方士名为齐师, 不是什么正经方士。当了,正经方士只会劝李瀛放下执念。
柳自如一直十分看不惯他。
他是李瀛贴心人,李瀛这些年做很多他都看在眼里, 在他看来, 这个方士不过是给李瀛编了一个漂亮谎言,利用这个谎言把他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最终将他送向死亡。
而李瀛甚至心甘情愿。
哪里来这么傻孩子, 这么明显谎言他都相信, 明明齐师都说了, 这个世界结局不会改变, 他带着希望赴死,可这一切却有任何实质变。
那个所谓幻想中世界, 只活在他一个人心里。
心诚则灵, 信则有不信则无, 这样模棱两可话, 居能真骗过他。
柳自如一直是这么想,在他从宫里听到呼唤李瀛声音之前。
云清辞声音极富特色,如九之上鹤唳凤鸣,哪怕是最擅长仿声人也模仿不来,故而即便他已经作古十二年, 柳自如还是一耳听了来。
他被齐师拉去,踉跄着站稳后, 脸色发道:“方才,那是……”
“是云君后。”齐师看了一眼幕中星子, 道:“难怪我观今日星象不对,红鸾七杀同动,想是陛下执念过深, 引来了君后魂魄。”
“什么?!”
齐师行向守陵人房屋,道:“陛下一直深信他能重来,即便我告诉了他此生结局不会改变,可他依旧相信,在你看来,心诚则灵是一个谎言,可在他看来,这是他唯一能抓住救命稻草。”
“他是灯红了,他便回去了……这究竟是真是假?”
“你信便是真,你不信便是假。”
柳自如哑巴了一下:“君后又是怎么回?”
“这我就不清楚了,不知他是何时跟在陛下身边,说不定已经目睹了陛下为他做下,如今竟是要下定决心追着去了,只是这七杀……”他又看了一眼幕,眉梢微扬:“真是孽缘。”
柳自如也隐约知道些命盘情,红鸾若是遇到七杀这般变动之星,便是不死不休,难舍难分,又爱又恨,他以前看书有些案例,是说夫妻宫若是单独现擎羊或七杀,那必是貌合神离或干脆和离。
而夫妻宫若是现红鸾遇七杀或遇擎羊,那定是婚变动,吵一辈子闹一辈子冤家。
“那如今君后,是会遇到灯红时便离开陛下,还是,被留下陛下?”
“七杀……难说。”方士看上去也有些困惑,见面前老监官一脸悲凉,还是安抚道:“但有红鸾在,结局当不会太坏。”
棺盖严丝合缝,石棺内便只有尸身被点燃后发光线。
云清辞眼前一片赤红。
他看着自己和李瀛尸身被火焰吞噬,指尖一片暖意,后知后觉自己也被点着了。
看了看自己着火掌心,有感觉到热,也有感觉到烫,是温暖而不灼人温度,仿佛是李瀛在无声拥抱着他。
他想起那些见到他便畏惧四散长虫。
是李瀛。
因为是李瀛血肉养育来毒虫,于是为了避免会伤到他,它们会本能避开他,而这盏以血为蜡灯,是李瀛执念汇聚。
所以,它也不会灼伤云清辞。
红色火焰终于将躺在棺中云清辞彻底吞噬,把他彻底带。
难怪,自己会重生,因为,他拿着李瀛执念汇聚灯,点燃了当年自戕自己。
他重生不是意外,是自己心甘情愿追随,可惜自戕之后他,却根本有跟在李瀛身边记忆。
于是连一开始李瀛都有想到,他会重生。
也许李瀛觉得,重生自己是他报应吧。
云清辞缩在石棺里,一直等到火焰逐渐熄灭,只留一点火芯。
他在昏暗中枯坐着,发着呆,好像是把前世今生皆回忆了一遍,但回神时候,却又发现大脑一片空。
云清辞隐隐听到有人在喊他名字,但他有理会。
直到有人开口,“陛下,陛下?”
李瀛?!
封闭石棺内火芯摇晃,除了两具枯骨,再无其他。
它像是完成了最后使命,倏熄灭了。
云清辞从梦中惊醒,一转脸,便发现床趴了个人,他手被对方指尖轻轻搭着,即便还有看到他脸,云清辞还是一眼认了他手。
柳自如本来是想让李瀛去别处休息,倒有想到会把云清辞叫醒,他吃了一惊,面上陡一喜:“君后!君后醒了,陛下,快醒醒,君后……”
“别动他。”云清辞刚想说让他休息,握住自己手指就陡一紧,说紧,也不过是相比刚才,他指尖被人捏在了手里。
李瀛缓缓抬起了脸。
他整张脸都泛了青色,眼下黑影将他眼睛衬得格外大,那一瞬间,云清辞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前世那个不人不鬼家伙。
“你醒了。”李瀛眼眶费劲撑大,道:“快去给君后准备些吃。”
他憔悴几乎不成人样,为了让自己打起精神,他松开了云清辞手。云清辞仿佛能够驱赶掉撕咬他长虫,只要他靠近,那些疼痛便瞬间远离,一旦他远离,疼痛便会立刻靠近。
云清辞本来有很多话想跟李瀛说,可此刻看到他,想起此前两人之间关系,又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闷闷把手缩了回来。
很快有人端来了稀粥,李瀛亲自接过,放在了床小桌上,顺便拿中勺舀了一碗,开口道:“去通知相府,就说君后醒了。”
银喜兴道:“已经派人去了。”
云清辞意识到哪里不对:“你,你怎么在这儿?”
他不过就是睡了一觉,怎么醒来每个人好像都瘦了一圈儿?
“你睡了半个月。”李瀛手中勺子搅拌着粥,后舀起来送到他唇边,道:“先吃点东西。”
云清辞看了看他脸色,不自在伸手接过,道:“我自己来。”
第一下,他接过来,李瀛手捏很紧。
云清辞抬眼来看,他才微微松开,把碗放在他手里。
云清辞自己端着碗吃了一口,又偷偷看了他一眼。
面前李瀛是真实,他就是那个李瀛,云清辞知道。可是他之前能在那个李瀛面前喋喋不休,是因为对方听不到也看不到,但现在,李瀛听得到看得到,他忽好像话讲了。
说点什么呢?
他睡觉前,还咄咄逼人,要把他撵远远。
现在要说点什么才不至于那么突兀?
李瀛一直坐在旁边看着他,乌眸沉寂着,看不透在想什么。
云清辞又吃了一口粥,找话题道:“你这几是不是睡好?要不,你去睡会儿吧。”
李瀛睫毛微闪,他又看了云清辞一会儿,终究道道:“好。”
他起身朝外去,云清辞目光追着他离开,神情变得闷闷不乐。
这家伙,怎么变得这么听话?
李瀛到门前,外面刺目阳光照在脸上,眼前陡一阵晕眩。
金欢两步扶住了他,“陛下!”
云清辞直接放下了碗,掀开被子下了床,也许真像李瀛说,他睡了大半个月,下床时候一个腿软,直接趴在了上。
云清辞下巴撞,直接跌屏风外面,顿时疼龇牙咧嘴。
李瀛扶住门框回看他,银喜则两步跑来把云清辞扶了起来。
云清辞一边揉下巴,一边红了脸,脸上浮恼意:“你看什么看?!”
李瀛:“……小心一点。”
他将袖口从金欢手中抽,抬步了去。
云清辞有再追他。
银喜把他扶上了床榻,听云清辞不悦道:“他是不是在嘲笑我?”
银喜急忙摇:“不会,陛下这些日子衣不解带陪在您身边,不会嘲笑您。”
“是么?”
“对。”银喜看了看他脸色,神色犹豫了一下,又打起精神露笑容,道:“而且陛下答应您了。”
“答应,答应我什么?”
“您昏睡这些日子,相爷时常与陛下单独谈话,陛下终于松口,只要您醒来……他答应和离。”
云清辞:“……”
李瀛缓缓行别院,到门口时,遇到了匆匆下车云相,君臣相见,他急忙见礼:“陛下……”
“他醒了。”李瀛目视前方,心如死灰:“朕会依诺,前往祖祠,将他从李家族谱除名。”
“日后,也当信守承诺……”他越过了云相,嗓音低低传来:“不会再来叨扰。”
云相背对着他,谨慎道:“多谢陛下成全。”
李瀛来到车前,伸手扶住车身,慢慢垂下,静立了很久,才踩住台阶,了上去。
柳自如叹了口气,道:“回宫。”
侍卫随身,马车驱动。
云相一路进到云清辞房内,却见他正扶着床来回动,忙道:“你这孩子,怎么不多躺一会儿。”
“躺什么啊,我腿都废了。”
云清辞皱着脸,看上去十分烦躁。
云相叹了口气,又想起什么,含笑道:“方才我遇到陛下,他答应会去祖祠将你从族谱除名,日后也不会再来叨扰,这下也算因祸得福,你可以安心了。”
“……他说,什么时候去祖祠了么?”
“应该就这两日。”云相叹息,“不过今日应该不行,他这些日子……应该会回去好好休息。”
云清辞垂下睫毛,继续扶着床来回踢脚,闷闷道:“他这些是不是好好睡过,我看他瘦了好多?”
何止睡,几乎连吃都怎么吃。云相有把话说来,他担心到临,云清辞会再动摇,和离之当还是越早越好。
云清辞开始心焦,他松开床在屋内来回转悠。
云相道:“你这次可把人吓死了,陛下把钦监都请来了,都说明日再不醒,就要给你招魂了。”
云清辞想,还不如早点招魂。
想罢,又觉得如果早点招魂,说不定他就看不到李瀛最后献祭了,也不能打死那些蛇报仇,又把这个想法压了下去。
“哎,你别了。”云相伸手拉住了他:“刚醒,你这身子也不知究竟是怎么回儿,还得找太医来看看……”
云清辞停下脚步,低看了看自己终于活动过来脚。
“我住这么远,还得麻烦太医来回跑。”云清辞说:“我自己去太医院看看。”
他说罢,觉得此法甚好,立刻来到铜镜前,喊银喜:“快来给我梳。”
云相心中纳闷儿,凑到他身后来看,道:“你要自己去太医院?”
“啊,对。”云清辞利落道:“找人去接太医太麻烦,我现在就觉得特别不舒服,还是亲自去,省了一趟下人去宫里时间。”
云相道:“不如城里去找个大夫,先看看。”
“哎呀不行,我现在就……”云清辞苦着脸说:“我觉得冷。”
“多穿点儿?”
“……又觉得热。”不等云相开口,他就说:“还有些痒,就说不哪里不舒服,反正就是很不舒服,我还是自己去,万一找来太医不能治我病,我自己去还能挑着来。”
云相:“……嗯。”
似乎,好像,也有道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