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夜饭, 云清辞脚步轻松地往自己的院子走,院子里的梅枝探入长廊一臂,云清辞短暂驻足欣赏了一会儿。
他很少会有这种身心都放空的感觉, 么都不用想, 么都不用做,没有很强的目的性。
整个就像是被抛在了云端上, 由内而外地懒洋洋的。
踏踏做个纨绔公子, 倒是一件乐事。
前方一角衣摆擦过, 是云的身影, 他没有在主房休息, 如今不知去何处。
云清辞眼珠一转,鬼鬼祟祟跟了上去。
云身边没有带, 径直进入了府中的一个小祠堂, 云清辞略略停下脚步停在外面, 心中已经明了。
概是点燃了线香, 有味道传入鼻尖,须臾,云清辞听到了父亲的声音。
“小辞这孩子,终于肯跟我亲了。
“我们今日还一起吃了小年饭,这孩子的手可真巧, 那饺子包的,比你还好。”
“我此前一直很担心他……和张石雪那个女在一起, 这几年来,他变得越来越不像他, 莫说是陛下,我听着都胆战心惊。”
“你不知道,朝堂多少看我们父子关系不合, 想利用他,拉他下马。”
“张石雪,可真是用的一手好计。”
“听柳先生说,陛下不容易,那孩子……刚登基的时候,就想黏我,这几年来,断断续续寻我几次,想说么,我都避开了。君臣有别啊,不是不知道他的苦楚,但站在这个位置,我是如履薄冰,岂敢像以前一样与他交心呢?”
“张石雪野心过盛,完这个那个,张家势力近年越来越,我隐晦提点过,但陛下确有制衡朝堂的心思,扶持母家,许这股势力对他来说会更得心应手……可不知为何,他近月来开始处处针对张家……”云忽地忆起么一般,失道:“我又说了你不爱听的,是不是?”
短暂的沉默,云苍的声音染上了沙哑:“你说的对,我连幼子都护不住,护么江山……对不起,飞若,我没想过,那刺客,会对一个孩子下手……好在,好在现在一切都好了,就是清萧那小子,还不肯娶妻,底下几个都学他,他,他是个特别好的刑狱官,去年办了几起案子,跑了不少地方,百姓都很敬重他。”
“清玦,如今做了代掌统兵,虽总跟我说担心做不好,但我知道他做的很好,陛下看上去,像是重用他。”他压下心中担忧,道:“清夙这孩子,不太有上进心……我知道,他不是不想,只是怕,几个兄长都已经身处职,他若再表现的过于突出,会引来陛下忌惮云家……好,城中卫,清闲,每天帮百姓找找鸡抓抓狗,还挺受欢迎。”
“清冀……”
云清辞睫毛微闪,这一次,他听到父亲沉默了很久,开口:“不说了,不说了,希望他们都好,都好。”
云清冀……还活着?
云清辞心中划过一个巨的疑问,他对哥的事情知之甚少,从来没想过他还在世的事情,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他,不管是母亲还是身边,都告诉他,哥早已夭折,所以家中二哥哥算长子。
他心中忽地一个咯噔。
阮怜是不是向他打听过哥的事情?还问他若是哥还活着,该年岁几何?
这中有么联系?他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提到这一点?
祠堂内,云再次开口:“你说,过两日,我若求求小辞,想去看看你,他能不能答应?”
云清辞离开了小祠堂。
他想起那年为母亲送葬的时候,几个哥哥轮流来劝他,让父亲一起去。
云清辞恨父亲入骨,固执至极:“母亲不让他去,母亲不愿见他,你们若再劝,你们不去了!”
送葬的那日,天空一片阴霾,纸钱纷飞坠落,如濒死的黄蝶。
哥哥们小声说:“那个是不是父亲?”
八岁的云清辞瘦瘦小小,拖着尚未痊愈的身体,走几步,便喘一喘,他的每一次呼吸,漫过肺部的伤口,都在痛斥着怨恨。
他回去看,远远能看到对方一袭黑衣,远远跟在面,目光追着前方行走的巨棺。郊外的路坑坑洼洼,他目光黏的太紧,忘记看路,走几步,便踉跄一下。
云清辞在榻上坐下,垂眸看着银喜端来热水为他洗脚。
那个时候,他想冲过去对父亲拳打脚踢,把他撵的远远的。
但许是出于对母亲的敬重,许是因为对方看上去有可怜,他克制住了这股冲动。
原来他真的,一次都没有去看过母亲。
是真的信了他的话,觉得母亲不愿见他,生怕惹她不高兴,所以干脆就不去了么?
这么多年,一次都没有去过么?
云清辞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他这算爱吗?不让他去,他便不去了,不让他见,他便不见了,不许他祭拜,他真的就不去祭拜了。
前世的云清辞一直笃定云并没有那么看重母亲,否则他怎么那么听话?云清辞始终觉得,喜欢一个是控制不住的,就像他对李瀛。
他会对李瀛有私心,会想占有他,会想时刻与他呆在一起。
但如果父亲对母亲的是爱,那自己前世缠着李瀛,不顾他的反对一定黏着他,不给他留出半分的喘息时间,他究竟是爱李瀛,还是仅仅只是想得到他来满足自己的私欲呢?
还有李瀛对他,云清辞一直觉得他对自己的感情若有若无,那究竟是因为李瀛不够爱他,还是因为他想的爱过于极端,李瀛给不起他呢?
是因为李瀛给的不够多,还是因为他索的过于没有底线呢?
问题究竟出在谁的身上。
他是想不通的。
云清辞很快睡着了。
他又一次梦到了那个地宫,他停留在上回梦醒所在的位置。那个巨的盒子边依旧放着琉璃灯,很多盏,肆意地着的热烈。
云清辞仔细观察,发现那琉璃灯都嵌在盒子四周石板的凹槽里,所有凹槽都被一个奇怪的图案连着,是他没有见过的图案。
脚下忽有么动静,他悚地一惊,低一看,发现覆盖的细沙里,涌动着无数透明的长虫。
云清辞知觉地发现,整个地宫的中央是一个圆形的沙阵,盒子就在沙阵中央的高台上,而沙阵里面的诡异长虫,似乎是为了阻止有靠近盒子。
但他此刻站在高台边,这虫并不咬他。
梦里的云清辞产生了深深的迷惑。
他爬上了高台,决定搞明白盒子里究竟放着么宝贝,就又醒了。
云清辞睁开眼睛,瞪着床顶一会儿,重新闭眼想再次入梦,可惜无事发生,他沉沉睡着了。
第二日早朝刚下,云身忽传来柳自如的声音:“云,云止步。”
他是先帝点名钦封的天子监官,掌管内务府,在禁城权势极,更是天子身边最信任之。
虽是阉,可能被天子尊称一声先生,自称非奴。
他是天子心腹,是天子的解语花,群臣无一不敬。
云当即停下了脚步,回身见礼,道:“柳先生。”
“云。”柳自如躬身,神色微微露出担忧:“君昨日没打一声招呼,就回府上去了,不知准备何时回来?”
云脸色一变:“他没有跟陛下说过?”
柳自如摇了摇,叹息道:“陛下如今还以为,君正在朝阳宫歇着,对他私自离宫之事,分毫不知。”
云呼吸沉下,道:“先生不必敲打,有话直说便是。”
柳自如再行一礼表示歉意,道:“爷当有发现,今日陛下身体有恙,是昨日感染风寒所致,但有……受君刺激所致,都呕血了。”
“到底发生了么?”
“昨日君送来了一封和离书。”柳自如从袖中取出书信,道:“当时陛下正在昏迷,太医嘱咐不得再受刺激,我便未给他看,所以他至今都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和离了。”
“这……”云一边觉得云清辞在是胆包天,一边觉得事情发展委叫摸不着脑:“先生的意思是?”
“陛下昨日带着君进太慈宫,弄残了张太。”
云一个没站稳,柳自如急忙他扶住,道:“我知道爷本就不赞同这门亲事,但君如此任性妄为,陛下宠他还好,若哪日不愿宠了……这对于云家来说,只怕不妙。”
他说的是话,不管是从哪个方面来说,和离都没有那么轻松,尤是天子被君和离,这事儿怎么听怎么荒唐。
柳自如把信放在他手里,道:“我建议爷回府好好与君谈谈,若是和离,咱们开诚布公,君的名字可是在李家族谱的……我的意思是,最好能等陛下身体好上一。”
云点了点,本以为云清辞可算能叫省心了,若是他已经与李瀛达成共识,这和离之事自不需他操心,但李瀛对这件事一无所知,那这就是先斩奏。
陛下发怒是次,若他被气出么好歹来,云家只怕得吃不了兜着走。
他匆匆忙忙回了府,直冲云清辞的小院。
者正晒着冬日暖阳,跨在秋千上来回晃荡,两条腿来回地飘,感慨生活之美。
看着幼子岁月静好的表情,云心中蓬勃怒意忽地烟消云散。
他拧起眉,重重咳了两声,云清辞仰起脸看到他,刚吃饱懒得动,便漫不经心打了个招呼,道:“爹爹怎么来了?”
云缓缓走过来,在石桌前坐下,看他一副纨绔的模样,道:“我问你,知不知道,陛下生病了?”
“风症?”云清辞道:“知道,毛病了。”
前世就有点,这回重生之,好像更严重了。
但跟他有么关系。
“他得了风寒,昨日还呕了血,这一开年,许多事就又开始忙了。”
云清辞唔了一声,道:“我已经不是君了,您跟我说这个干么?”
“陛下挑断了太的手脚,可是你的主意?”
云清辞拧了拧眉,这个李瀛,怎么么事都跟父亲说?
云忍不住站了起来,训斥他:“那到底是他的生母,你这样,简直是妖在世!”
“他弄的又不是我。”
“若不是你,他怎么可能对生母下此重手?”云脸色难看道:“你不觉得这是疼你,你若他引成暴君,他敢这样对太,日就能这样对你!”
“你怎么就知道那是他生母?”云清辞道:“我可没见过那样的生母。”
云眸子闪了闪,道:“你知道了么?”
“么都不知道。”云清辞嘀咕,道:“就是怀疑,李瀛不是那么残忍的,就算为了讨好我做的太过了,还有那个张太,她那样对李瀛,本就不是么好东西,活该。”
“你,你这孩子……”真是长歪了。云气的不轻,但父子关系刚有缓和,他不想再生嫌隙,只能扯来凳子坐在他身边,道:“我问你,和离书,是不是你单方面拿给陛下的?”
云清辞把偏了过去,不理他。
他心里恨恨,狗皇帝,果真心机,居利用父亲来压他,是见不得他跟父亲和好吗?
云拿信在他上打了一下。
云清辞捂住脑袋,凶狠地瞪了过来。
云一僵,暗道这信纸薄薄一点,不可能打很疼吧……
他挽尊道:“爹的意思是,你和陛下的事情,还是开诚布公好好谈谈,你这样贸一封信送过去,显得此事有失稳重,帝和离毕竟不是小事……你,你去哪儿?”
云清辞翻下了秋千,喊:“去备车,我进宫!”
“你,你别冲动。”云匆匆跟上他,“我陪你一起去!”
“不你去!”云清辞不回地行出了小院,道:“我给他留面子,他非闹的尽皆知,那我就去跟他开诚布公,他当面谈,我就跟他当面谈!”
他径直钻上马车,喝道:“走!”
“他还病着!”云急忙命备车:“快,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