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银绒觉挺不好意思的, 对奎岳说:“不用这样,护好自己就行。”
然而奎岳坚持:“举手劳,胡公子不必跟我客气。”
银绒知道是记挂着当初在演武台, 自己让了的那一局,所以总想着报答,这样知恩图报的年轻人……可太对他的脾气了!银绒对奎岳观感不错, 友善地冲他笑了笑:“真不用, 我是乡野泥地里滚大的,不怕蜘蛛。”
奈何奎岳这孩子脸皮太薄,银绒一冲他笑, 的脸便红了, 结结巴巴地小声说:“, 别哄我, 看着就……”就是个金尊玉贵的小公子,泥地里滚大的,怎会这般细皮嫩.肉?
可这些只能想想,说出来仿佛僭越,于是红着脸半天也没憋出后文来。
城阳牧秋差点没砸碎了碧海金镜, “景岑!”
景掌教正专心致志地盯着清本的动向,闻言立即站起身,恭敬而规矩地朝城阳牧秋行了礼:“师尊有什么吩咐?”
城阳牧秋其实想质问景岑,到底怎么教出奎岳这么个好徒孙的?然而, 到嘴边, 到底没问出口,最后只问:“有什么异动吗?”
景岑:“目前还没有。”
城阳牧秋:“那就继续盯着!”
“……是。”
景岑怀疑自家师尊是生气了,都说城阳老祖喜怒不形于色,是个城府极深的人, 可景岑总觉,自家师尊并非故意掩藏情绪,是根本没有情绪。
是最早入师门的,从十一二岁起,便跟在师尊身边伺候,这恐怕没人比景岑更了解城阳老祖,无论生离还是死别,城阳牧秋总能淡然处,那是种发自心底的漠然。
可自从师尊将那小狐狸精养在身边之后……偶尔也会流露出一些情绪,会愤怒、会高兴,终于活出了些人气。
银绒快就发现自己是唯一没做功课的“参赛者”,因为出了山洞后,面对豁然开朗的秘境,正准备凭着直觉随便走,就见同伴们纷纷亮出了装备。
奎岳和清轩一人掏出一本册子,书《长洲秘境百宝图鉴》,面记载了千种宝物,有灵植灵草,也有金石玉髓,清田则直接抖出一张堪舆图,据说是一代代师兄师姐们默写、编纂出来的,面详细记载了哪一处开出过什么宝贝,生长着哪种灵植。
清田研究过地图,是郗副掌教的亲传弟子,是清轩的师兄、奎岳的师叔,辈最高,银绒对于领队也没什么热情,于是大家便都听清田的指挥。
“这一处、这一处,还有这里,可能遇到上等机缘,我们便按着这条路线走吧——尤其是这里,还可能会有灵枢碧兰!”
“哇,是那种三百年才开一次花儿的灵枢碧兰吗?”清轩惊呼,“那是传说中的灵植啊!”
银绒迟疑道:“……灵枢碧兰这名字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清轩:“耳熟是正常的呀,是不是背过《灵草纲目》?那你肯定知道,它是炼制很多天阶丹药的原材料啊!”
奎岳也向往道:“是的,一株千金难求,且灵枢碧兰对环境要求苛刻,它们生长的地方,必定有充沛的灵脉,说不定还会有其他机缘!”
清田:“事不宜迟,出发吧!”
银绒:“…………”
看三人那么激动的样子,银绒到底没把实说出来——没背过《灵草纲目》,第一次听到这种花的名字是在城阳老祖揍屁.股的时候。
原来他咬坏的漂亮兰花那么值钱啊。
千、金、难、求。
从前银绒觉祖宗太小气,为了那么几株花大动肝火,现在他觉,打太轻了。
怀着复杂的心情,银绒一路走到了堪舆图所标注的地点,抽抽鼻子,远远地闻到一股熟悉的、沁人心脾的馨香,应该就是灵枢碧兰没错。
然而,有天阶灵草的地方,便不缺乏冒险采摘的对手。
“是灵枢碧兰!就在那悬崖边上!这么幸运,来全不费工夫!”说话的是一队黑衣劲装短打的青年修士。
“糟糕,是玄阴谷的人。”清田低声道。
奎岳则直接扬声:“几位道友,咱们是同时发现的!”
奎岳只要不对着银绒,说话就不结巴,中气十足,嗓音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有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无谓。
玄阴谷修士们人多,足有二十余人,压根儿没把银绒们放在眼里:“我当是谁,原来是太微境,难怪那么嚣张,可你们只有四个人,哦,其中还有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崽子,能奈我何?”
“是啊,规矩你们懂吧?先到先,同时看到,便各凭本事,敢应战吗?我劝们还是乖乖离开好。”
银绒作为一只从小把“太微境”当做圣地的乡下小妖,听到这番说辞都震惊了,忍不住低声问:“玄阴谷到底是什么来头啊?怎么认出我们是太微境弟子,还敢这么嚣张?”
清轩跟耳语:“玄阴谷狗屁不是,可他们是依附于无量宗的,越跟咱们针锋相对,越能讨好主子。”
银绒:“懂了。”
原来是死对头的跟班,难怪难怪。
说话的功夫,奎岳已经拔剑跟们打了起来,到底是年轻气盛,对方一激,便擅自行动了,可既然已冲了去,清田、清轩、银绒三人就没有丢下同伴不管的道理,只好跟着加入战局。
秘境虽辽阔,可进入的修士也不少,大家争斗并非为了出高下,是为夺宝,若一味恋战,给了人可乘机,丢了灵枢碧兰,可就因小失大了,于是两方都是边打边往悬崖边靠近,试图去摘花。
玄阴谷和太微境比起来是有些萤火与日月争辉的不自量力,可单从今日双方的实力来说,却明显是对方占了风——们不但人多,还有五位金丹巅峰。
太微境一方,只有清田一位金丹巅峰,清轩和奎岳都堪堪结丹而已。玄阴谷的招数也阴险,用人海战术围剿清田,再出三位高手以修为等级碾压其余三人。
悬崖边共开了三朵灵枢碧兰,此时已被玄阴谷摘了两朵,还剩下最后一朵,清轩、奎岳都已不同程度负伤,只有银绒一人还有余力。
现在是两位金丹巅峰,与他一只狐去抢最后一朵灵枢碧兰,银绒觉压力山大。
若在演武台内与一位金丹巅峰一对一,可能还有胜算,但如今,不止一对二那么简单,最后一朵灵枢碧兰旁还虎视眈眈地围着好几个玄阴谷弟子,只要稍一放松,那朵灵花儿便会被他们釆了去!
银绒甚至开始纠结,要不要直接用灵力冻住所有人——自从采补了祖宗后,修为一日千里,除了在演武台与人对战积累经验外,银绒也曾自己躲在蘅皋居偷偷试过两次操控寒气。
几乎不用练习,操控寒气的技艺已随着的修为提升炉火纯青了,仿佛融入骨髓,像稚儿学习喝水吃饭一般简单,灵力更充沛,便自然而然地融会贯通了更高阶的操控能力。
可片刻的斟酌纠结后,银绒到底没敢擅用——师父从小耳提面命,不准在外人面前显露这门“手艺”,听说师门大比的实时战况都会透过一面法镜转播,若这样做显然有违师命——灵光一现间,银绒忽然想出了另辟蹊径的法子。
两位玄阴谷修士以为胜券在握,提剑相视一笑,便要同时向银绒身上招呼,却没想到,眼前的少年忽然消失不见!
电光石火间,悬崖边闪过一抹赤色影子,最后一朵灵枢碧兰也不见了!
“怎么回事?”
“等等,那是他的弟子服……人呢?”
“在那里!那只是什么东西?……是狐狸精?太微境、狐狸精,不会就是那只狐狸精吧?”
“别废了……追!!!”
银绒撒腿就跑,嘴里叼着株绿花黑叶的灵植,也来不及再变回人形,只能撒开四肢爪爪,拼命地飞奔,身上的毛毛随着奔跑的动作,一颤一颤,像只蓬松柔软的毛球,毛球身后坠着玄阴谷和太微境弟子,共计二三十人,追逐声势浩大。
这画面感,还……挺有趣。
秘境外,几位掌门交头接耳,互相推荐:“蝶谷峭壁附近,竟有只小狐狸精!机灵啊,修为也不低!”
“妖族?是流雪凤凰堂的灵宠吗?”
然后就听到流雪凤凰堂堂主卜敬之本人的声音:“并非我凤凰堂的灵宠,不过憨态可掬,灵气逼人,嗨呀,真可爱,玄阴谷竟下去手去追这么个小家伙,还有人性吗?”
玄阴谷谷主:“……卜堂主,慎言!”
流雪凤凰堂依附于太微境,自然也对玄阴谷没什么好感,卜敬之掏了掏耳朵,明目张胆地无视了无量宗的走狗,继续对着碧海金镜抒发.情感:“这小狐狸真是极品,老夫就算花光身上的灵石,也要把这只小妖狐带回宗门,亲自教养!”
流雪凤凰堂以豢养灵宠闻名修真界,自上下都是毛球控,卜堂主也有看到外表可爱、资质上佳的毛团儿就走不动道儿的毛病,真心实意地咕哝:“就是不知这是谁家的灵宠,可愿意割爱?”
“是我的。”一直保持沉默的城阳老祖忽然开了口。
卜敬之:“……”
玄阴谷谷主:“……”
众人:“……”
城阳衡单单坐在那里,便与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仿佛跟众人都隔着一道无形的结界,甫一开口,那道“结界”被打破,众人便都下意识正襟危坐,谨慎地闭了嘴,不过瞬间,巨大的碧海金镜前,霎时鸦雀无声。
在这片落针可闻的安静里,城阳老祖再次彬彬有礼地开了口:“抱歉,不能割爱。”
无量宗范孤鸿若有所思地看了城阳牧秋一眼。
卜堂主受宠若惊地站起来:“岂敢岂敢,哈,恕敬之一时忘形,不知者不怪,实在是掌门您养的狐非同凡响,老夫阅妖无数,不会走眼,只观其闪转腾挪的煌煌气势,就能断定它必有踔绝能!”
众掌门看着那被追得左支右绌、仓皇逃窜的毛团儿,无不在心里狂翻白眼,暗骂这老东西为了讨好朝雨道君,连脸都不要了,然而,城阳牧秋竟不客气地生受了的恭维:“不错,是我的狐,自然不会差。”
众人:“……………………”
“看!狐狸掉下悬崖了!”
城阳牧秋搭在矮几的手倏然握成拳,目光扫过玄阴谷谷主,落在碧海金镜。
只那么一眼,玄阴谷谷主汗都流下来了,心里不由得大骂自己那几个没长眼睛的傻徒弟,招惹太微境普通小弟子也就罢了,怎么惹到了城阳老祖养的灵宠?!
还不是一般的灵宠,看老祖的反应,像是他的心肝肉啊!
“狐狸跳到下面的一截儿断壁了,没有掉下去!”
“不愧是妖狐,行动真敏捷啊,轻轻一跃便扒了去。”
“哎呀,看来胜负已定,灵枢碧兰被抢走了,就差一点点,可惜。那狐狸为什么还在原地没动?是不是被吓到了?们在说什么呢?”
碧海金镜只是一面镜子,能呈现影像,却不能听到声音,那么多人围在悬崖边上,乌泱泱一片,也看不清楚口型。
在众掌门嗡嗡的讨论声里,城阳牧秋新入了定。
‘是被吓到了吗?’
别人无法办到的事情,却难不住城阳老祖,所谓无情道,并不是断了七情六欲,便能一飞冲天,是因绝情断爱,能更专注地废寝忘食,精神力集中到绝顶高度,令修炼者一目十行,触类旁通。
以城阳牧秋学识庞杂,挑出一种能穿透秘境结界的“千里耳”术法不是难事,只是找到银绒的声音,需要耗费一点工夫。
长洲秘境内。
玄阴谷弟子们拿到了灵枢碧兰却没有立即离开,是站在悬崖边,自上下地对银绒说:“原来你就是试图爬上城阳老祖床的骚狐狸!难怪长得那么好看,细皮嫩.肉的,像个女扮男装的小娘们儿。”
“…………”银绒缩在断壁横截面上,爪爪紧紧踩着颗圆溜溜的“小石头”,不敢变回原型,只期望对方能赶紧滚蛋,便也没出声。
这回气到拔剑的却是清轩。
作为自家掌门师祖的忠实信徒,清轩怎能容许别人对城阳牧秋出言不逊?怒道:“什么爬床?嘴巴放干净点!们再敢诋毁老人家一个字,休怪我不客气!”
那人却道:“这可是你们太微境的人亲口说的,并非我们造谣!”
“胡说!”
“不久前我们遇到一个叫清本的道友,不信你们去问他!”
“算了,”玄阴谷大师兄说,“别和这些手下败将废,师门大比有章程,不无故斗殴,咱们已拿了战利品,别耽搁时间,去下一处找机缘吧!”
说到底,玄阴谷敢与们抢灵草,却不敢真与太微境结仇,点到为止,便离开了,但总是有不安的好事者,一个玄阴谷弟子临走前,伸着脖子朝银绒喊了一声:“妖狐弟弟,知道为何突然被们掌门嫌弃了吗?因为万剑宗的少主也来了,是你们朝雨道君的‘旧相识’啊!”
这说得阴阳怪气的,不由得让人多想,银绒在下面缩成个毛团儿,动了动毛绒绒的狐耳,舔.了舔鼻子,仍旧没出声。
就听到清田愤怒的呵斥:“休胡言!”
紧接着是一群人离开的脚步声,伴着清轩懊恼的咒骂:“输给们了!此仇不报非君子!”
再然后奎岳率先跳下来,银绒被他抱起前,小心翼翼地挪了挪身子,不知在刨些什么。
待到回到地面上,才发现,所有人都有些狼狈,尤其是银绒,一身毛毛都乱糟糟的,一只后爪爪还在微微发抖,看起来分外可怜。
“受伤了?”奎岳急道。
银绒的回答是原地化作少年,只不过,的弟子服在刚刚对战时掉落,如今已不翼而飞,便只得化出那套用狐狸毛变的红裘,松松垮垮的,还露着半边肩膀。
银绒没来得及收拾自己的衣袍,先从嘴里“呸”一声吐出个浑.圆的“小石子”,少年音清亮:“也许我们没有输,们看这是什么?”
“眼熟!看起来像是个宝贝啊!”清轩立即打起精神来,“等等我去翻翻《百宝图鉴》!”
同样带了《图鉴》的奎岳却没动,杵在银绒身边似乎想说,可被银绒抢了先,狐耳少年没有丝毫别扭,带着点单纯的好奇,问:“们刚刚说的,万剑宗少主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