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轻鸿笑了笑。
与其说他气派不凡,但不如直接说他是个经常被叶小蝉敲诈的冤大头。
他摘下了玉佩,在老汉面前更清楚的亮了亮。
"老丈对这个有印象?"
老汉仔细看了几眼,立刻肯定道:"不会错的,那次公子走后没多久,公子的一个朋友又来买栗子...不,也不对,我看她也不像是专门来买栗子的,倒像是跟着公子你们一起,不过却落在后面的。公子走后,那位小姐便捡到了地上的玉佩,还特意拿过来让老头子看了看,确定是不是公子你掉下的。"
"我的朋友?还是位姑娘?"
江轻鸿大感意外。
老汉继续回忆道:"正是呢,那小姐长得斯斯文文,说话很秀气很小心的样子,但看言谈举止倒又不像寻常小门小户家的女儿。"
那姑娘虽蓬乱着头发,看上起有些狼狈,不过穿着打扮倒是不俗气,老汉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因为那晚下大雪,街上并没有什么人,只有江轻鸿和叶小蝉才走后不久,老汉便告诉那小姐这是江轻鸿他们落下的。
"然后呢?"
"然后?然后那小姐问老头子还有没有糖炒栗子卖,老头子就告诉她,栗子已经被公子你和那位大眼睛姑娘全部买走了。说起来那位小姐也是个大好人,虽然没买到栗子,她身上没什么银子,却取下了一只珠钗,要老头子去换钱救急..."
老汉脸上还在笑,可不知为何,苍老的眼窝中竟有了闪烁的泪花。
虽然他老伴的病还是没有熬过去,不过却多亏了江轻鸿和那两位姑娘的帮忙,让那婆子临走的那个冬天并没有太遭罪...
每每想起这些,他心里总沸腾着说不出的感激,但这些话他没有说出口,他并不希望一时的悲伤再度淹没内心中带着的暖意。
江轻鸿也没有再开口多问。
他不必问。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伤心事,何况一位老者的伤心事往往要比一个年轻人要多得多。
这其中或许夹杂了太多的悲欢离合,生离死别,还有许多生命本无法承受却又不得不承受的痛苦与现实...
所以这包栗子江轻鸿便只有收下了。
"老头子无财又无势,无儿也无女,几位善心人的大恩,恐怕是无以为报,不过公子什么时候想吃糖炒栗子,大可来找我,老头子管够。"
他咧嘴笑的那样开怀,又那样让人心酸。
"好,下次我一定带小叶来,再一起尝尝这儿的栗子。"
江轻鸿郑重的点了点头。
他的心中也有一种莫名温暖的情愫在像火焰一般燃动,他是个很容易动情的人,也是个很容易被别人的情绪感染的人。
这样一个人的忧愁悲伤总比别人多,但轻松快乐起来又总比别人容易。
江轻鸿只好低头解开了纸包,剥了一个栗子扔进嘴里。
"对了,老丈,向你打听件事。"
老汉弓腰道:"公子请说。"
"其实在下最近在四处看宅子,刚才过路的时候,隐约瞧见那扇红漆小门的院落不错,不知这家住户是哪一位,这房子有没有打算出手啊。"
江轻鸿回头瞥向巷子里挂着灯笼的小门,老汉忙跟着探头瞧了瞧。
"奥,公子说的是原来的李府吧,那可真的是不凑巧得很,公子若是早几个月,那宅子倒正好在转手,不过现在怕是没希望了。"
其实正是因为方才经过巷子口时,江轻鸿注意到那大门上的漆是新刷的,而门口挂着的灯笼也是新换的,墙边还有贴过告示的痕迹,于是随口一问。
江轻鸿随之面显失望之色,老汉道:"这宅子原住着一位李姓员外爷,前阵子听说好像是举家迁往外地,于是这宅子便挂牌出售了。公子眼光倒当真不错,卖宅的告示一挂出来,来看宅子人便络绎不绝。"
江轻鸿微微一笑,他当然知道这老汉说的很中肯。
李员外这宅子新建没几年,此处又在相思楼附近,地段繁华,离城门又不远,交通更是便利,生活起居都很方便,无论从哪一方面,都可以说无可挑剔的,看中的人自然不少。
不过相对的价格也不菲,所以能买得起这样一处宅子的定然不是普通人家。
江轻鸿直勾勾盯着远处灯笼上的那个"柳"字,轻笑道:"那这姓柳的人家还真是走运,能买到这处好宅子。"
买得起这宅子的人,运气当然不会太差,因为运气差的人又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家财。
老汉笑了笑。
"我看公子不是想打听这宅子,是想打听这宅子的主人吧。"
想不到被人一语道破,江轻鸿也便不否认,只笑笑道:"方才我正巧遇见个熟人,还来不及打招呼他便进了柳府,所以在下确实对这宅子的主人也很好奇。"
"公子也不用骗我这老头子了,其实来打听这柳家的,又岂止公子一人。"
面对这老汉一脸心照不宣的了然,江轻鸿倒倍感意外。
"哦?难道这宅子里住的竟是什么出名的人物?"
眼见江轻鸿的惊讶之色不像作假,老汉也不再绕圈子,反问道:"公子可去过那相思楼?"
江轻鸿当然去过,非但去过,而是也算那里的常客。
但这老汉却不像是会在这相思楼进出的人,江轻鸿兴趣更浓,只听老汉道:"我家隔壁的王家婶子就在相思楼的后厨帮佣,听说这相思楼里有位极出名的,好像被称作柳三姑娘。"
"柳三姑娘?"
江轻鸿恍然大悟。
"可是那一手箜篌动全城的柳三姑娘?"
相思楼有粉黛无数,佳丽数以百计,而这其中最出类拔萃,精妙绝伦的只有三样。
轻歌姑娘的嗓音、云梦姑娘的舞姿、柳三姑娘的箜篌,三者一同号称相思楼之"三绝"。
前二者江轻鸿都曾见识过,唯有这柳三姑娘的箜篌倒是第一次听到。
柳三姑娘弹奏的箜篌曾被人赞誉为"一曲箜篌动全城",可方才弹奏之音遥遥落入江轻鸿之耳,若说这便是三绝之一,相比较之下倒显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当然,除非弹琴的人不是柳三姑娘,又当另有别论。
"这么说,这柳府便是柳三姑娘的府邸了。"
果然,老汉道:"老头子也是这么听别人提过,后来来打听的人多了,老头子也就记下了,不过真是可惜了,本来弹得一手好曲子,这手却偏偏毁了..."
他忍不住摇头感叹一声。
他虽与这柳三姑娘素未相识,可他的确是个心地善良的人。
江轻鸿皱了皱眉。
"老丈说柳三姑娘的手毁了?怎么回事。"
"这老头子便不知了,不过听说是得了种怪病,致使这位柳三姑娘双手糜烂生疮,是再弹不得琴了,听说前一阵子还请了全城的名医轮番诊治,却都瞧不好,说来这姑娘也当真是个可怜人..."
所以柳三姑娘才搬了出来,离开了相思楼,听说这是柳三姑娘自己的意思。
好在她颇有积蓄,但不知是否对于相思楼多少总有些不舍之情,她便买了这处颇近的宅子,方便偶尔走动。
不过老汉却从未见过这柳三姑娘出门。
遇上的这样的事,对任何人都会是不小的打击,且莫说她原本弹得一手好琴,就算是寻常之人,好好的一双手忽染恶疾也确是极大的不幸了。
但想不到这柳三姑娘即便手带重疾,还是不愿放弃弹奏,江轻鸿在心中不由生出一种敬佩与同情。
不知是否江轻鸿的出现带来了人气,摊子前开始有三三两两凑过来买糖炒栗子的客人,他也不便继续驻足,遂与老汉告了别,朝相思楼走去。
无论外面的寒风多沁骨,相思楼中仿佛总是呈现着一派四季如春,繁花盛开的景象。墙角摆着各色花团锦簇,脂粉与花香萦绕纠缠,而真正的花朵却是绽放在每个人脸上的笑容。
这似乎是一个没有悲伤,只有欢乐的地方。
但置身其中,江轻鸿却很难感觉到欢快与轻松,他偶尔来此也不过是为了尝尝这里的酒。
因为除了来光顾消遣的客人,每一个迎宾的姑娘脸上皆是笑容明媚,有人娇柔多情,有人开怀而乐,有人笑语欢颜...但是没有人知道她们此刻心中会是怎样的情感,也没有人会关心这个。
就像学会自我麻醉该说是一种幸福,还是一种痛苦,也许并不是简单几个字可以概括的。
轻歌姑娘只有在闲下来没有客人的时候,才会泡上一壶茶,整个人就那样静静的坐着,然后望着楼外人来人往的街道发呆,每当这个时候她温柔明动的眼睛里才偶尔会流露出难以言喻的悲伤。
轻歌姑娘招待人的东西都是极好的,极好的水果,极好的茶点,极好的佳肴...不过她自己私下里最喜欢一种苦茶却从不会用来待客。
这种茶很特别,却并不是特别好的东西,相反,甚至连其名字也绝不可登大雅之堂的。
它甚至称不上一种茶,而仅仅是一种野菜而已,但每年春秋换季之时,轻歌姑娘总会特意雇人挖上许多,晒干后留着泡水。
这种野菜泡的水江轻鸿也尝过,虽然酸苦沁口,却是对嗓子极好的。
偶尔提起这个,轻歌姑娘也只说是她得来的秘方,用来呵护嗓子。
但江轻鸿知道,这背后其实另有故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