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楼。
江轻鸿去而复返。
有美酒美人相待,他又怎有舍得不回来。
窗是半开的,夜风徐来,轻纱幔帐翩翩飞舞。
轻歌姑娘不只曲儿唱得妙,在音律上的造诣也颇深,弹得一手好琵琶,但今夜江轻鸿第一次知道她还擅吹笛。
听着听着,江轻鸿仿佛进入了梦中,直到旋律渐变,变成了熟悉的调子。
现在他总算知道叶小蝉的笛子是跟谁学的。
江轻鸿慢慢睁开眼睛,饮下了余下的最后一杯。
"你真的不去看看她?"
轻歌姑娘坐了下来。
隔壁,有欢笑声传来,却喧闹得厉害。
江轻鸿嘴角动了动,终于还是沉了口气,眉眼温良。
"今天是怎么了,平时你从不会这么问的。"
"那是因为今天的她也有些不同,看起来有些失魂落魄..."
轻歌姑娘不觉轻叹。
江轻鸿却似没有任何改变心意的打算。
轻歌姑娘又道:"公子一向宅心仁厚,可是对叶姑娘的所作所为不觉得残忍么?"
听到叶小蝉的名字,江轻鸿清亮的眼眸一浊。
"她说什么了。"
轻歌姑娘轻轻摇头。
"你知道,她来的时候总会说很多话,可是却唯独从不提你,公子该知道原因的。"
爱之深,痛之切,痛深则不敢轻易触碰。
江轻鸿辗转片刻,终于放下酒杯,起身走了出去...
"小飞雁少侠,来,这是第十杯,还是你的。"
嫣然笑语醉心,丝竹舞姿撩人。
"好,再满上!"
坐在榻上的少年满面微笑,豪气干云,用的还是大杯,一杯饮下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
"小飞雁少侠真是好酒量!"
黄裳的叫莺莺。
"小飞雁少侠好神勇呀!"
蓝衫的叫燕燕。
一对姐妹花拍手称赞。
"别愣着,该你们了,今日我非要看看,是你们的酒量好,还是我...我的酒量好。"
少年打了个酒嗝,彤红的面颊已有醉色,姐妹花盈盈娇笑。
"满上,再满上!"
少年大声招呼,兴致甚好。
长桌上整齐的摆着十个大酒杯对十个小酒盅,大酒杯是少年的,小酒盅才是姐妹花的。
气氛一时喧腾,连旁边跳舞的少女们也都停下来凑起热闹。
斗酒还在继续着,叫喊声欢呼声打成一片,直到有人推开门,款步走入。
"这位少侠如此好的酒量,何故和这些弱质女流拼酒,在下正巧缺一个酒友,少侠可有兴趣。"
少女们自然的散开一条路,少年抬起头,就看见一张俊朗轻笑的面容,心间一恸,转瞬发苦,随即挑眉,寥寥道:"怎么是你,你来做什么。"
"你来做什么,我自然就来做什么了。"
江轻鸿走了过来。
"几位姑娘也喝的差不多尽兴了吧,让我们单独聊会可以吗?"
他举止尔雅礼貌,少女们都很识趣,正要退下去,少年却忽厉声道:"不准走!"
她轻轻喘息了几下,又像有些失落般,弱声喃喃道:"我说过,今晚谁都不许走,你们要陪我,陪着我..."
少女们还是走了,因为她们都知道,这个时候叶小蝉是很需要人陪,但却并不是她们。
这个喜欢女扮男装的姑娘到底有着怎样的故事,没有人知道。
她的心事从未向人吐露过半分,她只是偶尔会来,打扮的像个文质彬彬的花花公子,脾气也好得出奇,出手更大方。
她当然从不会对姑娘们动手动脚,也不会因为心情不好便拿人撒气,她只会喝酒,不停的喝酒。
相思楼的姑娘似乎都陪她喝过酒,也都知道她的身份,却没有人拆穿,只会说着那些她想听的恭维话,称赞一个叫小飞雁的人。
叶小蝉刚要去换另一杯,却被江轻鸿先一步将酒拿走。
"干什么,想喝酒还多着呢,自己去倒,别妨碍我。"
她拱起背不悦的数落着,想要去夺江轻鸿手中的杯子。
江轻鸿却抢先喝净了杯中酒,只留给她一个空杯子,然后用那种温柔而深邃的眼神凝视着她。
"现在我承认,你的酒量很好,可以停了么?"
叶小蝉捏着杯子的手一松,避开了他的目光,淡淡冷笑。
"你也太自以为是了,你不会以为我这样是为了得到你这种无聊的认可吧。"
她笑的有些凄冷,说着又端起另外一杯,江轻鸿立刻拉住她的手腕。
"放手,这不是你该管的。"
她没有抬眸,淡淡说完,固执的挣脱了江轻鸿的阻拦。
酒洒出来,都淌到手腕上,她也不在乎,只顾着将半碗酒喝下。
江轻鸿沉了一口气。
"好,你想喝,我陪你。"
"我说了,你别管,我的事从此以后都不用你管..."
叶小蝉垂着眸子喃语,发丝滑落在面颊两侧,遮挡了她黯淡失落的神情。
江轻鸿却好似没有听到,也重新端起一杯。
酒入愁肠,却不能解千愁。
既如此,又要这酒做什么。
不知又喝了多少,叶小蝉只觉得喉咙发苦,胃里泛起一阵阵干呕,只能慢慢放下了杯。
"我找到洛丫头了,她和姓白的在一起,不过后来又被她跑掉了。姓白的就住在城外土地庙...你不就是想知道这些,现在可以走了。"
"这些是很重要,不过我来不是为了这个。"
叶小蝉不停幽笑。
"那又是什么,想要我去打听。"
江轻鸿目中忽有一丝心痛的悲伤闪过,"我想解开你的心结。"
"心结?"
叶小蝉冷笑。
"不需要,江轻鸿,你做的已经够多。"
他做的是已够多,但也伤的她够深。
叶小蝉最近时常想起一个问题。
如果当初没有遇到江轻鸿,她会在哪里,会是什么样子。
可是她还是庆幸自己是幸运的那个,足够幸运遇到他。
除此之外,很多事是不可以强求的,包括感情。
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本就难以捉摸,要彻彻底底得到一个人的心却是既容易又困难的事。
就算叶小蝉再否认,她的心里还是只装着江轻鸿一个人。
而江轻鸿呢?
他的心里为什么不能装着她呢?
她甚至从没想过要独占什么,不过是想真正的走进他的心里,不再只做跟在他身后的尾巴。
可是她没有想到,她努力了这么多,在江轻鸿眼中却还是当初的孩子。
所以她不高兴,她不甘心,她一定要江轻鸿知道他错了。
微醺的叶小蝉忽然跳起来。
满身酒气,踉踉跄跄的跳到了江轻鸿的身上,她单腿一跨,双手勾住了江轻鸿的脖子,动作忽然无比亲密。
"喂,小飞雁,我是不是很让你讨厌。"
江轻鸿的身体不由后倾,却立刻被叶小蝉环住,他无奈的舒了口气,目光逐渐温和疼惜。
"小叶,你到底怎么了。"
"我没怎么,只想让你看清楚,看清楚我已经不是三年前的我,也不绝对不是个只知道抱着馒头不松口的傻丫头!"
她气势汹汹的瞪起眼睛,眼眶是红的。
江轻鸿笑了笑。
"你听到了?"
"是啊,我急着去找你,一字不落的都听到了。"
江轻鸿这才明白叶小蝉为什么会生气,但又不是完全明白。
女孩子的心思就像天空中的流云一般难以捉摸,何况还是叶小蝉这样一个古灵精怪的女孩子。
江轻鸿不再说什么,只是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温暖的手心从眉心拂过乌黑的发,叶小蝉忽然猛地别过头,甩开了他的手。
这一次她已下定决心,绝不再让江轻鸿这么容易的糊弄过去。
"你说啊,说清楚,说你讨厌我,说你不喜欢我做你的尾巴,说你离开就是为了躲着我...只要你说清楚,我就不再缠着你,不再烦你,你说..."
叶小蝉揪着江轻鸿的衣领,一口气把堵在心里的话通通念叨了出来。
"小叶,我..."
江轻鸿只说了半句,还是沉默了下来,半晌才犹犹豫豫道:"小叶,我知道你很好,可是..."
叶小蝉却忽然扑进了他的怀里,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大叫道:"好了,我不想听!什么都不想听!"
她并不是真的要他说,只是残存着些许的奢望,希望他会否认。
江轻鸿也明白这一点,可是却不能给她想要的答案。
他不能。
有些人喝醉喜欢哭,有些人喝醉喜欢笑,有些人喜欢骂骂咧咧,有些人喜欢蒙头大睡。
叶小蝉便属于最后一种。
而一夜未眠,又跟着白九霄在城中耗了一日,她早筋疲力竭,一沾江轻鸿的怀就很快睡着了,像是犯懒的野猫。
江轻鸿小心的将她放在软塌上,替她盖好绒毯,就看见门外站着的人。
晚风拂面,轻歌姑娘目光微冷的看着他。
"方便的话,轻歌有几句话想对公子讲。"
江轻鸿将门带上。
"如果是与小叶有关的话,姑娘就不用多说了。"
轻歌姑娘叹息。
"世人是否总喜欢相互折磨,公子心里明明有她,却为何要如此,让两个人痛苦呢?"
江轻鸿道:"姑娘误会了,我和小叶...我对小叶并非男女私情,而小叶她也不过是有感于我当年的援手,所以分不清自己的情感而已。"
轻歌姑娘无奈一笑。
"我并不这么觉得,若说起恩情,我也曾有恩于公子,公子为何没有对轻歌由敬生爱呢?"
"这便是我与小叶的不同了,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而小叶...终有一天她也会明白的。"
江轻鸿的眼神忽然变得落寞而悲伤。
只凭这一个眼神,轻歌姑娘忽然觉得这件事也许并没有那么简单,江轻鸿或许另有隐衷。
如果这是真的,那应该是个很严重的理由,严重到可以阻断两人之间的红线。
她迟疑了片刻,忽然问道:"那糖炒栗子呢?还要送么?"
江轻鸿明亮的目光已微弱了许多,轻声道:"送吧,只要她还喜欢,就一直..."
无论是谁,只要让她知道,在这世上的她并不是孤苦伶仃,还有人关心着她,她也许便不会那么寂寞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