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早朝之后,韩世忠回到府上就一直坐在书房里,凝视着亡妻的画像,久久不语。
平时他很少出现这样的情况,即便是在洛北等人面前也是谈笑风生,并不是如何顾忌身份之人。
赵瑗跟在他身后,见他进了书房,伫足在外。
“韩大人他这是怎么了?”洛北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于是问道。
赵瑗摇头苦笑:“你知道此次做下南城惨案的是什么人吗?”
洛北摇摇头,说道:“不是说很可能是军队所为?”
赵瑗并不否认,而是长长的吸了口气,说道:“不只是军队,而且还有当年御封的称号,名叫楚州军!”
“当年韩伯伯与爱妻梁氏驻守楚州,以缺兵少将之军据敌金国虎狼之师,如今年华虽然老去,但回首还是风采依旧!”
“楚州军?难道是韩大人当年的部下?可是……”洛北不说话了,突然间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赵瑗知道洛北也大致明白了韩世忠为何如此的缘故,继续说道:“后来皇上特下谕旨,当年的驻守之军将永享楚州军的御封封号,可算是对韩夫人巾帼不让须眉的祭奠,而夫人梁氏早亡,韩伯伯一度消沉,也是近年来才平复了些……”
洛北有点不明白,明明赵瑗才从北方逃回临安不过数月,又怎么对朝廷之事了解的这么清楚?
赵瑗见洛北的表情就立即明白他心中想的是什么,于是笑道:“这些大多都是回到临安之后才听他们讲起的往事……”
“楚州是韩伯伯伉俪一起并肩作战的地方,所以当他知道做下滔天大案的是楚州军,最难过的一定也是他……”
洛北吸了口气,原来韩世忠回来后一直躲在书房里不肯出来的原因竟是这样,可是事实如此,谁也无法改变什么,或许作为驰骋的大将军,他只是再次听到楚州军这个名字勾起了回忆,而且这很可能也是他最后一次再听到这支军队的封号,伤心也是难免的。
“可是……”
赵瑗把事情解释清楚之后,心里的疑惑却一点都没有减少。
洛北抬起头,看向他的时候,就发现他眼里尽是忧虑之色。
“难道你还在担心什么?”
“有件事我一直没有想明白,明明所有人都知道楚州军跟韩伯伯渊源匪浅,可是早朝时却没有一个人提出质疑或是其他什么的,我见皇上目光深邃,停留在韩伯伯身上许久,最后也没有说任何话,不管是责备还是安慰……”
“这就不能不让人心中疑惑,既然大家都知道两者之间的关系,却出奇的保持了沉默,只是把楚州军治罪便立即结案,除了朝廷要给天下百姓 一个交代急着想要有个结果以外,会不会还刻意的隐藏了什么,我想不明白……”
赵瑗从早朝之时就一直旁若无人的思考着这些,就连圣旨中完全没有提及他有任何功绩都毫不在意,除了他早就明白朝中大多数人都在背后支持赵璩成为储君,甚至很有可能连秦相也是其中一个,他更关心韩世忠的安危。
如果因为韩世忠与楚州军的关系,想要把这件事或多或少的牵连到他身上也不是不可能之
事。
“可惜虞晗有急事已经走了,要不然凭他那么聪明,一定能帮你想明白其中的关键!”洛北说道。
“算了,人世上的事常是如此,不管你用多少心思去猜测,也还是有猜不完也想不明白的,尤其是朝廷这样的地方,一切都不会止于表面,既然如此,我们也只能坚守本心,哪怕逆风而行,又有何不可?”
“说到虞晗,不知道他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急事?以他的性情,凡事都计划周到,本不该如此匆忙离去,只怪我们那天未及多问……”
两个人就这样在韩世忠书房门外站了许久,里面既没有笑骂之声,也没有长吁短叹。
……
轰动一时的南城惨案终于告破,虽然其中还有许多没有解开的隐秘,给很多人心中留下了一层薄薄的阴霾,但这完全不影响普通百姓对朝廷此次办事迅疾,而且严惩了一众恶人的赞许,在他们往常的认识中,当官的总是护着当官的,又怎会因为百姓的“贱命”处置那些有权有势之人?
所以,在官府四处张贴昭告天下的告示时,无数百姓就围在了一起,大赞当今皇上圣明,还有秦相等人的“竭尽全力”。
叶知秋抱着小来,站在人群外,也凑了凑热闹,许多日子以来临安城里好像都没有人这样聚集在一起了,就连夜晚灯火辉煌的天香楼也比之不及。
他踮起脚来向里面望去,告示上画着几个人的画像,然后以朱砂在头上狠狠的划上两笔,互相交叉,意思是这些人已经上了死刑榜,用不了多久就该推到“菜市口”斩首示众。
人群中时不时有人大声叫好。
叶知秋却淡淡的笑了笑,然后就抱着小来转身离开。
可是,当他目光扫过人群时,却发现人群中有几个人人影闪烁,而且在自己转身之际,目光还曾时刻不停的盯在自己身上,在自己转过身后,立即压低了头上的毡帽,好像是在刻意隐藏形容。
他微微的皱了皱眉。
这时候,小来在他耳边说道:“老叶,那几个人是不是一直在盯着咱们啊?”
叶知秋又看了看几个隐藏在人群当中的人影,无奈的笑了笑,说道:“别管他们,我们该找个地方吃点东西了,人不管是遇到什么,首先总是要填饱肚子才行!”
小来一听也来了精神,高兴的笑了起来,丝毫没有受任何影响。
“那我们去吃上次那家面条吧,你身上的银子应该还够吧?这一次你可千万要小心了,要是再被别人偷了去,咱俩可就又要饿肚子啦!”
她一连串的说了许多,清澈直入心扉的声音让叶知秋也一扫心中的点点忧虑。
捏了捏小来肉呼呼的小脸,抱着她的那只手臂又用了用力,而另外一只手里握着的剑也微微的提了提。
叶知秋冷眼横扫了一下人群之中的那几个形迹可疑之人,拧了拧双眉,然后便钻出人群,向小来说的那家面馆走去。
以他的敏锐自然不可能感觉不到,当他走出人群之后,有一个头戴毡帽,身穿黑衣之人也前后走了出来,他们虽然在刻意隐藏行迹,但无疑还是在跟踪着叶知秋父女。
“老叶,那几个人是不是一直都在跟着我们?”小来问道。
叶知秋淡淡的笑了笑,把手指竖在唇边,低声说道:“我们不必理会……你不是说过了,天塌下来都没有填饱肚子要紧!”
小来大为同样的点头,眼睛完成了月牙的形状。
……
黄昏之中,夕阳的余晖照在临安高大的城墙上。
这里的城墙很高,高到站在下面不管怎么仰望都无法看到一丝里面的人和正在发生的事。
人们都知道,这道城墙里面住着的是皇上和“后宫佳丽三千”,也许就像是清冷的月宫里一样,有美丽的宫娥,价值连城的宝物和世间少有的山珍海味,但高墙却永远的把里面的人与世界相隔绝。
夕阳自然是不会管哪里是皇宫,哪里又是贫民百姓住的地方,把红晕投射在城墙和外面那天长街上。
但似乎有一个地方是阳光完全照不进去的,而此刻,正有三个人站在那个深邃的街道尽头。
一个身材窈窕,凹凸有致,显然是个女子。
另外两个都是男子。其中一人身穿乌黑的宽大披风,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只巨大的蝙蝠,一双浓眉,刀刻如石像般的脸,散乱的头发,给人的感觉如同深渊爬出的厉鬼恶煞。
在他身旁站着一个肩膀既宽且厚,看起来比普通人都要壮实了许多,他上身穿的是一件破旧的皮制的衣服,裤子虽然比上衣干净了些,但却短了一截,不知道是他身材的原因找不到合适的衣物还是穿的太久,久到已经超出了时间给予的成长。
三个人站在那里好像互相之间根本就不认识,谁也没有看谁,更没有想理会其他人的意思。
夕阳依然落了下去,只留下一丝余韵在高墙以上。
“牧煞,摩柯,人已经走进了巷子很久,等他出来时我们就该动手了!”女子望着长街远处的一个巷口说道。
牧煞轻拍了两下如同蝙蝠翅膀的披风,眼里满是怀疑之色,说道:“白霜,老大这样的安排是不是太过了,让我们三个人一起动手去对付一个整天拿着把锈剑的落魄剑士?他凭什么?”
白霜皱了皱眉,冷哼了一声,说道:“牧煞,你这是在质疑老大?”
“难道就因为他坐上了百岁阁头把交椅便不能有人质疑?他也并不是神仙,什么能料事如神!”牧煞冷眼看了看白霜,就因为她此刻的表情和语气,自己变得更加生气。
“你不服?”白霜的声音变得冷的吓人。
“不服又怎么样,你以为我牧煞会怕?”牧煞丝毫都愿退步。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在一旁一直抱着双臂的摩柯突然插了句嘴。
“你说什么?”这一次白霜和牧煞几乎异口同声对摩柯说道。
“首先,我们是在执行任务,你们不该这样小孩子脾气,见面就打算试试彼此的身手;第二,老大安排的事情向来都没有差错,这一点毋庸置疑,第三……”
他望着渐渐逝去的夕阳,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眼里满是敬佩、向往之色,说道:“牧煞,你的确不是老大的对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