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表面上笑着听完了秦桧的话,依然笑道:“爱卿何须自谦,此次朕让两个孩子协助爱卿审理案件,也是为了给他们一些锻炼的机会,朕也知道他们二人性子迥异,但终究是年纪尚轻,许多事都欠了火候,只是希望以后丞相能不吝教诲啊!”
秦桧听罢赶紧拜倒,言道:“陛下对臣实在是过誉了,只要事关陛下,事关大宋,臣定当尽力而为……”
他跪在御阶前,不禁心跳有些加快,因为他没有想到皇上居然会在自己面前说的如此直白。
满朝文武都知道当今皇上自己并无子嗣,就连太宗一脉也在靖康之难中多被金人掳走,可谓是血脉凋零,反而是太祖一脉显得人丁要鼎盛许多,而皇位传承自然是要血脉相承,既然太宗一脉后继无人,也只好委曲求全从太祖后裔中选出一人,怎么都好过皇权旁落。
近年来皇上一直把赵璩交给后宫抚养,后来又给予从金国五国城逃难而回的赵瑗极大的礼遇,作为皇帝自然不会无缘无故的做这些事,所以对于二人择其一作为储君满朝文武早已心照不宣。
可在秦桧记忆当中,皇上从未就此事有过表态,这也是他一直未感表露出自己态度的原因。
“难道皇上心中已经早有抉择?”他在心里默默想道。
即便心里这么想着,秦桧脸上仍是没有任何表情,他知道皇上想要从自己的言行举止当中找出“蛛丝马迹”,他不知道表露出来到底是好是坏,所以只好“按兵不动”。
“爱卿,你可有听说过百岁阁?”皇上突然转变话题问道。
秦桧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他自然也知道,南城案件虽然是楚州军杀良冒功所致,但其中还有许多疑点尚未查清,而皇上心急想要给百姓一个交代,所以他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楚州军主要将领擒下,并至此结案。
花船上的事情他如何能够毫无察觉?他眼神微转,答道:“陛下,臣曾闻百岁阁为临安夜幕之王,只是这个组织格外神秘,极少出现,更从来不去招惹官府和普通百姓,故而并未深究,想不到陛下也有耳闻!”
皇上微微思索,说道:“萨公公,你把你知道的跟丞相也说说吧!”
老太监一直侍立在旁,静听二人对话,本以为案件至此而完,哪知道皇上突然又问起百岁阁,并让自己开口。
他向皇上躬身,然后又对秦桧使了一礼,说道:“秦相,百岁阁是个杀手组织我想这您也一定知道……”
秦桧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萨公公,眼神悠然,百岁阁他自然早有耳闻,也曾派人调查过,但这个神秘的组织不仅神秘,还有着很多高手,几次派去调查的人最终都有去无回。
虽然百岁阁最终也没有出来真正的做过什么,但这无疑也是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意为“互不招惹”,他再清楚不过,所以后来他不再深究。
可是,在南城案件当中,手下之人从花船上搜得一封无字信件,还有四名百岁阁杀手的死尸,这不禁让他把百岁阁这个组织跟金国在临安的另外一枚棋子联系起来,这就不能不让他心生疑惑。
藏在袖
子里的手紧紧握了握,他笑着不语,等萨公公把话说下去。
萨公公在心里暗暗骂他,而皇上此刻更是盯着自己,只好继续说道:“不知是不是偶然,案件发生之后,就在南城外也找到了百岁阁的踪迹,至于两者是否有什么关系,还要请秦相调查清楚!”
说完这番话,他稍微抬起眼睛瞟了瞟御座上的皇上,见他表情未有变化,这才看向秦桧,淡淡的笑了起来。
秦桧刚好也望向萨公公,嘴角微倾,点了点头,说道:“有劳公公叙述的这般详细……”
他面向皇上虔诚下拜,然后又道:“回禀陛下,在此案当中确有百岁阁的踪迹出现,臣也曾发觉,但……未有足够的证据显示两者是否有所牵连……”
“臣以为,如今结案给百姓一个交代刻不容缓,权衡之下百岁阁的事尚可稍缓,到时再派遣得力臣公秘密调查,若是真有什么阴谋……便让他做不成那个‘暗夜之王’就是……”
“爱卿所言深得朕心,一切就依丞相所言!”皇上看了看秦桧,微微点头,其所说所想几乎跟自己如出一辙,原本阴晴不定的脸色变得和缓了很多,说道。
说完,皇上轻轻的阖上了眼,仿佛老僧入定般养起神来。
秦桧见此,与萨公公对视了一眼,见他微笑着伸了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才缓缓下拜,并没有开口打扰皇上。
萨公公和秦桧的步子都很轻,小心的走向大殿之外。
这时候,皇上突然睁开了紧闭的双眼,目光炯炯,哪有疲累之态?
看着两个人慢慢的迈出大殿的门槛,皇上沉了沉声音,自言自语道:“如今满朝文武就只有你们二人最能揣度朕的心意,若是哪一天生了异心,可叫朕该如何处置?”
……
萨公公与秦桧一前一后做出大殿,外面是无边的夜色,头顶星河粲然。
“夜幕降临之时,不知道临安城里的暗夜之王是不是也该开始行动了呢?”秦桧忽然笑着打破安静,说道。
萨公公也平和的笑了笑,说道:“秦相当着陛下的面不是说了,随时都可以叫他做不成这暗夜之王,陛下对大人的信任可是越发的深重了啊!”
秦桧停下了脚步,双手环抱在一起,盯着萨公公看了许久,嘴角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说道:“萨公公跟随陛下多年,只怕说到信任,这天下再也找不过第二个人了吧?”
“秦相谬赞,老奴怎能当得起大人此言……说笑了……实在是说笑了……这话若是让御史听见,必然要以妄议朝政之嫌奏老奴一个大罪!”萨公公面色丝毫不变,一边笑着一边说道。
秦桧抖了抖袍袖,再看了萨公公两眼,笑着迈开步子向台阶之下走去。
萨公公在他身后又说道:“秦相慢去,老奴这就回去还要伺候陛下,恕不远送了……”
秦桧连头也没有回,好像跟根本没有听到他最后的话,下得最后一级台阶,他抬头望向夜空。
“老菩萨……老菩萨……一个杀手组织又能有什么菩萨之心,叫这样的称号可真是莫名其妙……”
……
第二日,早朝。
满朝文武静立两旁,太监总管萨公公宣读圣旨。
经过秦相与其他协助审理的有司衙门一起努力之下,南城惨案发生的第九日,一切终于水落石出,为奉旨剿袭水匪的楚州军杀良冒功所为,此举可谓人神共愤,将楚州军主脑尽数压入天牢,并于几日后处斩。
从此之后,曾经立过无数战功的楚州军将从大宋军队之中尽数抹去,史书之中也只会留下最后的这一页。
在宣读处置之后,另外一道明旨则是褒奖此次办案的有功之臣。
秦桧作为此案主审,自然少不得奖赏,其他人等皆有不同封赏。
最后,萨公公念道:“在此案当中,赵璩勤勉奔走、不辞辛劳,于纷乱之中找到关键线索,对案件的最终破获起到了关键作用,可谓体朕心,知民意,现敕封赵璩为恩平郡王,赏玉如意一对儿!”
白白胖胖的赵璩立即跪倒阶前,扣头谢恩。
就在众大臣望向萨公公的时候,他却收了圣旨,显然是圣旨宣读已闭,再无其他内容。
赵瑗站在人群当中,正有些出神,好像根本就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同之处。
可是,此刻有无数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当初圣旨命赵瑗和赵璩二人共同协助秦桧审理南城案,而现在,圣旨当中对赵璩可谓是极大的褒奖,却完全没有提赵瑗一个字。
这说明了什么,自然都不言而喻。
有人早已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若不是早朝未散,皇上还坐在御座之上,恐怕早就过去对“恩平郡王”进行祝贺恭喜了。
有人欢喜有人忧,那些武将皆双眉紧皱,他们都知道赵瑗在此案中做了什么,不但亲去现场,更是陷入险境,可偏偏圣旨未有一句褒奖之词,不禁也心生不忿,将目光齐刷刷的投向了韩世忠。
哪知道一向脾气火爆的韩世忠居然保持了沉默,这实在是大大的出乎意料,在大家的印象当中,韩世忠曾为了一件不公之事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直言反驳当今皇上,那一次若不是因为当初苗、刘兵变当中曾有大功,恐怕早已削去爵位拿入狱中。
可是今天,明显圣旨有所不公,不但赵瑗站在人群当中呆望出神,好像此事跟自己毫无关系,就连韩世忠也出奇的保持了沉默。
众武将皆不解其意,但碍于圣旨既出,自也不敢再说什么。
秦桧目光也跟大家一样望向韩世忠,发现这位大宋朝如今战功最为卓著之人不知怎么突然间好像老了许多。
他在心中不禁哀叹一声,想道:“看来在朝中久了,终究是能明白的更多,连你都开始学会保持沉默了!”
他又望向深藏在人群当中,看起来并不起眼的赵瑗,再次看到这个少年的瞬间,就连见惯风雨的他也不禁眉头深锁。
“这个少年到底是经历过什么,竟是一番与年纪完全不符的神情,如果不是诸多事情牵连其中,怕是仅凭一个娇身冠养的赵璩在争储之路上未必是其对手,怪不得韩世忠等武将愿意扶持一个刚刚逃回临安不久的少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