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拿浴绝不是急救中心。

老鸭子冯军望着荣波的大队人马又浩浩荡荡地开了回来，心里边顿时就涌起了一股说不出的酸楚。尤其是当他看见受了枪伤的白脸儿被人抬着进屋之后，他就更加地心血难平。荣波让他出去买纱布、酒精和消炎药，说他们的大夫马上就到，让冯军最好是能跑着去买。一脑门子官司的冯军在心中暗骂那个打伤白脸儿的人是个蠢蛋，打中了三枪居然还能让这个王八蛋活着回来。

白脸儿的三处伤分别在肩膀、大腿和脚面上，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伤的却都是些疼得不能动弹的地方。同志加兄弟的感情让荣卫十分忧伤。白脸儿的伤，伤在身上，而荣卫的却是伤在心里。他不停催促着哥哥找大夫给白脸儿治伤的倒霉样子，简直让荣波的脑袋疼得都要爆炸。也就是这个时候，林青晃着膀子走进了温馨桑拿浴的大门。冯军不在，胡秋泰赶忙揖客进门，把林青直接领进了荣氏兄弟呆的包间里。

见到荣波以后，林青便简明扼要的表明了自己的来意。

“荣波，我是来找你辞行的。”

荣波一听就急了，他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不面子了，上前一把就拉住了林青的衣服袖子。

“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你要是走了，我可怎么办呀？”

“改行吧，现在还来得及。”

荣波发现林青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是异常空洞的。

***

“K”字楼位于菜市口外半步桥44号，是京州市公安局看守所的所在地。“K”字楼始建于日伪时期，因为其鸟瞰图形酷似英文字母的“K”字而得名。

没有谁说得清楚这里的事情，也没有人还能清晰的讲出这里究竟哪年哪月是特务机关、深牢大狱、保密站抑或警察署，又是何时换上了现在的这块牌子。其实，不管这个半步桥44号挂的是什么样的招牌，它仍然还是“K”字楼，人们早已经司空见惯懒得再去谈论关于它的那些耸人听闻的任何故事了。反正这是一个不祥之地，尽管人们的嘴上不说，但是无论何时“K”字楼的门前都是阴森肃穆的，过往的人们宁愿多绕上几条街也不愿意从它的门口走过。因为近百年的杀戮，已经使这里罩上了浓重的阴气。与其说“K”字楼阴森可怖，倒不如说是“K”字楼已经把这股阴气渗透进了每一个人的心里，因为有过太多太多活生生的人，被“K”字楼的主人请了进去，就再没有出来。连鬼魂也只能在那个传说中标有“后悔迟”的地下室里战战兢兢地被永久囚禁。即使是个别有道行的人物抑或厉鬼，也只能是顶着一重罗网狠狠地撞在墙上，就像那个不知是哪位高人设计的“K”字。

“K”字楼绝不是Kiss楼。

这一点，八〇九〇后的那帮小哥们儿根本也不会明白。

因为敢在这里面跟你打Kiss的，除非是鬼。

现在好了。

周庆终于名正言顺的住进了这里。

“K”字楼历来不用刑警提审罪犯，这是此地的传统，也是一个只属于“K”字楼的独一无二的规矩。也正因为如此，老预审孙泽至今还能有碗饭吃。

“K”字楼的预审惯用“夜提”之术，长期的昼伏夜出，令孙泽的脸色变得蜡黄如病，这也使得孙泽落下了一个“病脸名提”的别号。孙泽最崇拜的人是北宋时期的寇准寇来公，尤其是佩服寇准夜审潘仁美的奇思妙想。

名提是不肖搞刑讯逼供的，这和大案队那帮刑警绝不能同日而语。

“K”字楼的地下室里阴风阵阵，寒气逼人，孙泽只需冷不丁往你的眼前一晃，用不着装神弄鬼，就能把你给吓一个半死。

鹰立如睡，虎行似病，所以孙泽常说的一句口头禅就是：不怕你不说，我就怕你命短。

这是周庆住进来的第一个夜晚，确切的说应该是后半夜的凌晨三点，孙泽不能不在此时，会一会这位很有名气的周庆。因为他不想坏了此地的规矩。他在监控里端详着这位秃脑门的新对手，默默无言地看着周庆被一前一后两个瘦高如灯的老看守，领进了自己独用的那间房号为“0-0”的地下工作室。

周庆听说过“K”字楼。

八三年严打时，他是被从重从快的那一批，所以他在一间人满为患的小学校临时改成的看守所里只呆了一个月，就被打发去了新疆。没来成“K”字楼，一直是他心里的一件憾事。但那也只是在酒桌子上面说说罢了，他周庆绝对没有真给自己设计到此一游的计划。

现在，他眼望着铁门上面绿漆剥落的0-0门牌，心里头别有一番滋味。这两个并列的“0”就像是一双没有眼珠的眼睛，让他看不到了自己的明天。

“我们已经等你很久了，周庆，你小子终于还是来这儿报道了！”

怕人的寂静突然被一句没有抑扬顿挫的问候声打破，绿铁门“吱呀呀”地缓慢拉开，却不见有半个人影进来。

“你是谁？”

周庆怯生生地发问，他猛然回头，原来在他身后一左一右站着的那两个瘦高如灯的看守，也不知何时早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别找了，我不就在你的面前吗？”

病脸孙泽的猛然现身，顿时把周庆给吓得魂飞魄散。

“你是谁？你他妈的吓死我了！

周庆大叫了一声，这一声大叫对他来说，有三点好处。一来是为了给自己壮壮胆；二来从不怕鬼神的他也是想报复报复，用尖叫的方式来反吓一下对方；三来就算是真的有鬼，他也有望藉此来喊喊警察过来帮忙，因为在他的心中一直相信，神鬼也是怕警察的。但当他发现自己完全打错了算盘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变得不可收拾。因为就在他刚喊叫出第一个音符的当口，面前那张蜡黄的面孔就开始褪色，渐而飘忽不定，一闪而没。但蜡黄脸的声音却依然还是真真实实地像一根针一样，扎进了他的耳朵眼儿里。

“难道，你以为自己还活着吗？”

阴寒的空气里传来了很多男男女女古怪的笑声，一张张古旧的面容悬浮流动，将他牢牢地困在了黑暗之中。

周庆的脸上汗如雨下。

“莫非，我他妈的已经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