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紫竹潜伏下的六个职业杀手,她只动用了一个。
这个人叫“句号”,是六个人当中资历最浅座次最低的一个。
他不是说相声的,更不会写任何文章。
他的这个“句号”只有一个意思,就是终结。终结别人的生命。一个人的生命一旦画上了句号,就再也无法延续了。陈紫竹已经给他下达了指令,这个将被画上句号的人,就是荣波。
周庆虽然长得像普京一样老谋深算,但被人出卖的这件事,他并没有算到。从东城办完事,他刚和二黑约好在昌平的新地点见面,林青说的那个大牙就把这个消息通知了林青和荣波。荣波的十几号人已经等得早就有些不耐烦了,一群人抄了家伙就直奔了昌平。荣波是在道儿上给林青打的电话,这一次他没有听林青的劝说,并且还告诉林青,这将是他和周庆之间的最后一战。
句号此时,正不紧不慢地尾随在荣波的两辆白色面包车的后面,他对京州的道路不熟,所以他让那辆黑车的司机尽量不要把距离拉得太远。句号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虽然有很多机会他都有把握将目标一枪毙命,但是只有傻杀手,才会顾头不顾腚地那么去做。因为全身而退,才是评价一个杀手职业水准的首要标准。因此,句号一直在等,等待那个雷霆万钧然后一闪而没的天赐良机。
由黑色的奔驰打头,一组时断时续却终归连成一气的杂牌车队,在八达岭高速公路上以一百六十迈的时速匆忙地行进。周庆着急是因为他和陈紫竹交代完一个夜总会的业务刚刚分手,他担心回去太晚会引起陈紫竹的怀疑。
荣波把金杯海狮开到了极限,则是因为仇恨,抛开弟弟的耳朵不说,上次打在他头上的那一棍子至今还在隐隐作痛,要不是林青来得及时,他恐怕早已经失去了寻仇的机会。
杀手若是失手,就会给自己画上句号。连一直都沉得住气的句号,也已经接连催促了司机三次。他催司机是因为雇来的黑车忒破,他要是因为这个跟丢了目标,那得把他给冤死。
路途遥远。
然而再遥远的路途,也会有个尽头。
黑山峪!
二黑已经在高速出口的一辆别克车里向他招手了,周庆让司机摁了两下喇叭示意自己会跟上二黑的车。出了高速,就是一道山坳,周庆想骂二黑为什么找了这么个鬼地方,但两车相距十好几米,他就是骂破嗓子二黑也肯定听不见。正在这时,别克在一棵大歪脖树的后面停了下来。前后两辆车里的七八个人都下了车,凑到了一起。
“到了吗?”
周庆手搭凉棚望了一眼前方五百米左右的一座村寨。
“对,就是那儿。”
“怎么不直接开进去呢?”
“等后面的车过去再说。”
周庆顺着二黑的目光向身后看去,这条僻静的小路上确实有不少的车。而且远远地好像还有一辆红色的现代出租,也刚刚拐下了高速公路。
“二黑,这的人很富裕吗?”
“富啥呀?这条沟儿里的人穷得就差卖屁股啦!”
说话之间,陆续而来的四辆各种型号的汽车都减了速。呼地一阵贼风无由而起,无形的杀气让众人身边的歪脖树也似乎抖了三抖。迎面开来的面包车勾起了周庆难忘的回忆,前排座那张毫无血色的狼脸,近得已经几乎可以看清楚那个人凶巴巴的眉眼。
“荣波!”
真正的普京也许不会这么惊慌失措,因为他肯定没有被人吊在锅炉房里的恐怖经历。恐惧、恼怒、尴尬、仇恨在周庆的脑海里一一闪过,百感交集,好在兄弟们这阵子一直都有所准备,周庆在大惊之下迅速反应了过来,他冲着二黑挥了一下自己还有些颤抖的手。
“别愣着了,赶紧招呼他们!”
两辆面包车在离歪脖树十几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从车上跳下来十多个面无表情的年轻人,这些人互不多言,抬手就是一通乱枪。
周庆等人由于有了准备,各自都找到了掩体藏住,他们是在慌乱中仓促地掏枪还击,明显的已经处于了下风。
青皮老三果然是一员猛将,他看见自己想去的歪脖树后面已经有了人,就嗷的一声反扑了回去。青皮把拼命的目标直接指向了荣波,一把可以连发的手枪在他的手里“嗒嗒嗒嗒”地激起了一阵白烟,顿时就把晃着膀子往前冲的荣波给逼得蹲了下去。青皮老三狞笑了一声,正要压低枪口朝着荣波继续射击,却不成想在这种时候,竟会有人纵身一跃挡在了荣波的前面。这个人没有停留在荣波蹲着的那个地方,而是毫不耽搁地也迎面向他反冲了过来。在阳光下面,这个人那张惨白惨白的脸,注定成了青皮老三这辈子看到的最后一样东西。就在他十分之一秒的愣神之间,至少有五六颗子弹目不暇接地在他的身上溅起了血花,顷刻之间,就把青皮变成了一个通体红色的血人。
更强一波的对射,在不对等的状态下开始了。
荣波带来的这些人,就像是一群饥饿已久的狼。虽然他们互相之间并没有沟通的机会,但每个人都目标明确,那就是往前冲,格杀勿论对方任何的人。
***
句号等的那个机会终于来了。
乱,就是一个偷袭者最好的战机。
他叫那个司机赶紧把车远远的靠边停下,这个地点就是没有车,他也能干完了活儿全身而退。句号一个箭步窜上道边的土坡,从提包里拎出早已经上了膛的特制ma醉枪,平端在自己胸前。这把枪是专业人士在五十米以外麻醉大象用的,无声、轻便、精确、易于操作,而且句号早已经把枪里面液化激发的专用飞镖做了改动,镖杆内部的麻醉液被他换成了qing化钾,无论是谁只要让毒针擦破点儿皮,阎王爷就会在三秒钟之内准时点他的名。
句号把ma醉枪举到了与眼睛水平的位置,因为他已经锁定了他的目标。只要他一击得手,就可以赶上那辆还在等他的黑车。他是职业杀手,所以每次的出手他没有第二个目标。他的第二个目标如果有的话,就是脚下的那块平地。现在他只需搂一下扳机,就可以纵身欢快地跳向那里,然后迅速钻进还在犯着蒙的那个司机的车里。
好不容易等来的机会,是不会随便让给别人的,尤其是一个职业杀手。
句号最后瞄了一下正蹲在地上打枪的荣波,然后微微动了一下嘴角,那是他习惯于提前送给自己的一个微笑。
***
林青和唐倩坐的现代车刚一拐下高速,他们就同时听到了枪声。出租司机刚刚露出想踩刹车的意思,就被林青一巴掌拍在了后脑勺上。
“往前开呀!再踩刹车我梆折你的腿!”
唐倩从枪响的那一刻才相信林青说的都是真的,她一边掏手机报警,一边安慰那个紧张的司机。
“别怕,我是警察。”
司机扫了一眼车上赤手空拳的一男一女,紧张的样子完全没有改变。
“警察也不能逼我去往火坑里跳呀!”
林青没有再看那个胆小的司机,但他的那只手仍然还放在司机的脖梗子上。
“我绝对不是警察,你开快点儿,别招老子发火!”
出租车在接近枪战现场六七十米的地方,终于是怎么也不再往前走了。在前面十几米远的地方,还有一辆在窄道上正急于调头的旧桑塔纳。
“就停这吧,你也在车里给我呆着!”
林青扔下句话,一开门就闪出车外,朝着人多的地方跑了起来。他知道唐倩必然又会打电话给她的领导报信,所以自己必须在尽可能短的时间里把该搞的都搞定。跑着跑着,林青又收住了脚,因为他突然发现了那个正准备暗箭伤人的句号。
***
事发突然,周庆和二黑同时藏到了那棵歪脖树的后面。荣波的人是像一把打开的扇子形状压过来的,这样一来,歪脖树的后头就显得有点儿拥挤。二黑递给了他一把做工很糙的手枪,说这是宁夏华隆县的最新产品,俗称“华隆二十响”。周庆点了点头,朝着冲过来的人搂了一下,“华隆造”冒了一股青烟,却没有射出去半粒子弹。
“你买的这是个ji巴呀!”
“庆哥,那是个臭子儿,抠出来就没事了!”
“把你的给我。”
接过二黑依依不舍交给他的一把乌黑的小“六四”,周庆狠狠地瞪了二黑一眼。由于一颗小口径的弹丸打在树干上,掀掉了一块树皮,还差一点儿崩着了他的鼻子,周庆才不得不搁下这事儿举枪还击。那个挡住荣波的半大小子,被他一枪打中了大腿,一个屁蹲坐在了地上。周庆的心中一喜,照着这个面白如纸的小子甩手又是两枪。
白脸儿中了枪,荣卫和荣波都看在了眼里。荣卫骂了声我操你妈,就从后面窜到了前面,这使得荣波也顿时紧张了起来。俗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他不能不管自己亲兄弟的死活。荣波手里使的是那把能打“五四”子弹的狗牌撸子,情急之下,他照着歪脖树连开了三枪,把周庆和探头缩脑摆弄手枪的二黑,同时又都给逼回了歪脖树后。
树的后面本就不宽,三颗子弹打在树身上发出了扑扑的奇怪响声。
这说明树干是空心的。
空心的歪脖树!
荣波的枪又响了,第四颗子弹朝着打漏了的树干激射而来。
说时迟,那时快,周庆一把拽过二黑就摁在了空树干上。二黑暗叫不好,他想蹲下身子再亮出周庆,但已经晚了。那颗子弹正好打在他的右胸上,就这样还是把躲在后头的周庆给惊得够呛。周庆急中生智,一把推出了二黑,然后撒腿就跑。大牙、死猪几个早就顶不住想跑了,一看青皮死了、二黑中枪,连周庆也开溜了,就都胡乱放了几枪调过头飞奔起来。
然而,脚是跑不过子弹的。
周庆也挨了一枪,一头栽倒在光板没毛的庄稼地里,等瞎子跑过来救他时,受了惊吓的周庆已经几乎认不得人了。他照着一瘸一点的瞎子开了一枪,多亏瞎子看出来了,一矮身子才躲了过去。
***
就像摄影师调好了光圈和角度,句号没有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他给荣波画上了句号。
但在他转身就要往那块平地上跳的时候,他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句号扭头看了一眼,荣波还好好的站在那里。他急忙捋了一下刚才的细节:搂机、转头、黑影、扭头看、荣波在笑?
荣波并没有笑。
发笑的,原来另有其人。
句号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ma醉枪,枪口是朝着地的,枪上面还摁着一只苍白的手。句号的眼有些花,他数了一下现有的手。
“三只。”
然后他也笑了。笑着看到自己脚面上钉着的一只毒镖。
三秒钟到了。
阎王爷就准时点了他的名。
***
瞎子背起周庆想跑,身后又传来了荣卫的骂声和零散的枪声。
死猪已经中了六枪,肯定活不成了。大牙的腿长早就跑得不知了去向。瞎子心想这下完他妈蛋了,正准备扔了周庆撒开腿博一把生死,一阵突如其来的骚乱又让他木立当场。
村子里的老乡举着耙子杀了出来。
荣波的人一起收住了脚步,往回走去。在他们的身后是此起彼伏的抓流氓声,百十多号村民挥舞着手里的“武器”,在原地拉开了追击的架势。他们用凶狠的目光,紧盯着这伙拿枪的人上车逃去,然后俘虏了躺在地上的所有人。
近百年来,还真没有谁敢在他们这里撒野。
***
警察赶到的时候,还差点儿发生了一场误会。昌平分局的“110”和刑警队刚控制住骚动的村民,四五辆吉普、面包和轿车便在落日的余晖中,卷着一路烟尘杀了过来。
大案队的便衣警察一停下车,就被昌平的同行包围了起来,刚刚平静了一点儿的村民顿时又疯狂了。要不是周钢亮出证件又朝天鸣了两枪把人震住,这场骚乱的后果将不堪设想。
经过交涉后,刑警们带走了受伤的周庆、二黑徐乐、瞎子和三具尸体,又费了很大工夫磨破了嘴皮子才从老乡手里收齐了涉案的枪支。唐倩告诉周钢说林青已经走了,这一次又是这个神秘的行吟诗人帮了咱们大忙。
“应该可以收网了!”
在回去的路上,周钢喜上眉梢地长长出了口气。
通缉的要犯周庆就在他的囚车里面,徐乐也抓了回来,内鬼已经在劫难逃,现在就只差一个荣波和菜户营枪案的凶手,整件案子就可以告一段落了。就在几分钟前,黎梦的心理防线也已经被市局的老预审彻底突破,一千万的赃款则完全可以解释明白田百让的自杀理由。
至于林青,也许他就是一个过客吧。
但是,警花唐倩却表示绝不赞同这个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