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已变成了一场鹅毛大雪。

风驻了，就飘散起了血腥的味道。

黑道上出奇的平静，似乎正在酝酿着一场空前规模的火拼和清洗。京州市民也被入冬以来这里发生的一系列事件给弄得莫名其妙，他们虽然不可能知道警方在采取什么样的动作，但在茶余饭后，他们都在议论着田百让的畏罪自杀和白塔寺的警匪枪战。尤其是众多的吸毒人员，他们的反应尤为强烈。

京州的毒品市场已经断货两三天了，警方的打击力度给四十万吸毒者带来了极度的恐慌和躁动不安。“四号”的戒断症状一般会在断毒后24小时之内发作,从鼻涕眼泪、浑身痛痒到意志混乱、丧心病狂，在72小时左右将达到巅峰状态。他们有很小的一部分人在毒瘾发作时会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翻来覆去地折腾完最后的一点儿气力，然后或歇斯底里地伴着满嘴胡说乱骂昏睡，抑或面目凄惨地直接变成一具僵尸。另一部分人会历经软磨硬泡、下跪乞求、摔盘子砸碗，以死相逼他们的父母兄弟妻儿朋友要钱要物，以帮助其获得毒品。更多的一部分人会佯装无事地走上街头，他们已经没有办法再从心如铁石的亲友那里获得任何怜悯了。这些人把手揣在口袋里，不时擦一擦流出鼻孔的浊汤，圆睁着一双灰暗的眼睛一步一个脚印地行走在大街小巷里。他们绝不会错过任何一个偷、抢、蒙、骗的机会，并且锲而不舍接连行动，直到最终达到他们的吸毒目的。

相比之下，“溜冰”、“打K”、“玩古子”、“磕小药丸”成瘾的兄弟姐妹，可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们一旦丧失了到迪厅包房裸High、滥交抑或狂饮乱砸的刺激和幻觉，精神就立马变得萎顿、抑郁。这些人虽然不像吸食传统毒品的吸毒者那样，要承受躯体依赖所造成的巨大痛苦，但精神依赖产生的无边空虚会彻底地销蚀掉他们的意志，把这些吸毒者永远变成行尸走肉一般的活死人。

京州的毒品因为奇缺而一日三变地涨到了天价，城近郊区接收吸毒者的各类医院、戒毒所也因此而全部爆满，却依然杯水车薪。安定医院等三处提供MST替代疗法的售药点前，排起了由面色苍白人士组成的喝药长龙。各区县派出所、缉毒队抓获的涉毒违法犯罪人员不计其数。

就像是京州禁毒委员会当年的口号一样，这场禁毒人民战争，已经在措手不及中全面地打响了。

***

周钢现在唯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一头撞死算了。

“天底下居然会有这样的蠢人蠢事！”

何云并没有心情去开导他，此时的何云也正在反复抓挠着自己的脑门愁得要死。最近十天，他的谢顶已经谢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公安局里唱开了空城计，在押的要犯溜之大吉，看人都能把人看死，一直把脸丢到了云南，丢人现眼这还不算，又搞得满城风雨地覆天翻，刺激得毒贩都视死如归，还把同行也推上了风口浪尖！”

何云愁眉不展，念念叨叨地发泄着心中的苦闷。

“现在的情况是对手乱，而我们更乱。田百让以一死了之的方式点燃了引火索，于是毒贩们愤怒了，他们从隐藏的深处浮出水面，互相争夺利益，而我们这边仓促应战，周铁的经验不足，我在田百让这一问题上也显得过于乐观，过早地从缉毒处里撤离出来，才导致了今天的被动局面。”

“现在还不是下结论和作检讨的时候，不过你这些话明天我倒可以拿来对宋书记去说，但现在我们应该拿出一个有效的对策，这才是关键！”

何云把一双陷得很深的眼睛望向周钢，同时也让周钢感受到了他这位即将退休的上司，此时真是满心的无奈。

“要不，我还是以专案组的名义返回缉毒处吧？”

周钢其实已经考虑了半天，也许这是现在唯一一个行之有效的办法了。

“不行！”

“为什么不行？”

周钢的建议还很少被领导否定，他把疑惑的眼光投向了何云。

“缉毒处里有内鬼的事你清楚吧？”

“也许吧，但他们说的金鑫一定不是！”

“还是吧，内鬼在这样一个动荡的时期，肯定会为了自己的利益上窜下跳，所以这一段缉毒处里才会那么热闹，你这会儿杀过去的作用只能是逼得他们再度隐藏，何况局里已经让周铁主持工作了，我相信他应该有这个应变的能力。”

何云的话使周钢更加迷茫。

“那我们从哪下手呢？”

“问得好。”

何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一张标有全市重点地区和警力分布的京州政区图前。

“就从这里入手！”

何云把手指头点在了后海胡同缉毒处的位置上。

“我更糊涂了……”

“我的第一重意思是你要站在全局角度考虑问题，而不是一点一面，你们大案队原先只有大李这一个组投入这个案件，那是远远不够的。所以你必须重新部署，大量增派警力，指导各区县分局刑警队严密布控，既要捉拿那几个重点嫌疑人，也要防止其它恶性事件的持续发生。我的第二个意思，你要好好动动脑子，怎样外松内紧地盯住缉毒处的一举一动！”

何云的话，周钢只听懂了一半，他搞不懂局长是让自己把劲究竟往哪里使。

“周钢，你不要误解我的意图，盯缉毒处并不是让你盯着自己人，我说过周铁他完全有能力处理好内部的事。刚才你说他经验不足，所以他们的行动往往被内鬼和毒贩通过反侦查而利用，你们大案队要做的就是静观其变，瞅准时机一把抓住要害，稳定乾坤。”

周钢点了点头，似乎已经从何云的话中悟出了点儿什么。

“唐倩当初既然是派出去查那个善财童子的，你不妨先找她好好谈谈。”

“那我们有没有必要和周铁通个气？”

“不用，他现在需要的绝不是更大的压力，我们顺其自然，不要干涉他的工作。”

“我的意思是说该帮一帮他。”

周钢的脸上呈现出了一丝焦虑的神情。

“古语说‘物极必反，否极泰来’，据我分析，缉毒处的情况已经是糟糕透顶了，已然不大可能也没法儿再坏了。所以，就让周铁去发挥他自己的真实能力吧！”

辞别局长何云，周钢的步子愈发沉重，在他的脑子里一直都在回味着老领导这句意味深长的话。

***

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

匆匆赶到西安，又碰了一鼻子灰，返回京州的唐玉玺，觉得自己真的愚蠢到了不可原谅的地步。他的学生高岩在公安局蹲了一天一夜，才被单位给接回去，然而如何处理高岩又成了一个比较棘手的难题。说他监守自盗有些牵强，因为他也是受人利用并非据为己有。若说他犯神经病又有点儿不合逻辑，这家伙平时勤勤肯肯，工作倒也卖力。最后文物局经过研究，对高岩滥用职权的行为给了个降级留用的处理。其实这已经是个息事宁人的解决办法了，但唐玉玺赶到西安听高岩说了这个结果以后，心里还是忿忿难平，坚持要去帮助自己的学生讨个公道。可谁知人家文物局非但不买他这位研究员的账，还把他当成了勾引“家贼”的“外鬼”。文物局保卫处的人一听说唐玉玺自己送上门了，就来了一大帮人把他堵在了屋里，非要把他给扭送公安机关不可。最后还是高岩死说活说，唐玉玺才在保卫干部正颜厉色地告诫之后，被轰出了文物局的大门。

唐玉玺非常郁闷地回到了自己的家。

小保姆一看见他回来，就抱怨说菜蛋油都涨到了天价，连买捆大葱都得几十块钱。唐玉玺不信，就训斥小保姆说电视新闻我天天看，有关部门已经及时采取了措施抑制通胀，连新闻发言人都说了部分农副产品适当涨价合乎情理，居民的生活基本不受影响。小保姆一听顿感受了委屈，说我不是想让您给加工资，更不是想算计这俩儿菜钱，要不下回买菜我干脆给您开发货票得了。

唐玉玺烦得没辙，就溜达到社区超市转了一圈，鸡蛋四块八，西红柿三块五，连大白菜都两块四一斤了。所以唐玉玺决定回家去向小保姆道歉，自己的确是不识实务老眼昏花了，他为了自己迷信新闻的瞎扯淡而欲哭无泪。

这个时候，他遇到了来超市找他的唐倩。

女儿挽着父亲的胳膊并没有回家的意思，这让唐玉玺的心里多少有了些暖意。唐倩说爸，快新年了，我去给你买件新衣服吧。唐玉玺说买什么买，衣服我有的是。唐倩很坚决，说你的衣服都跟出土文物似的，还是买件时兴的吧。唐玉玺摸了摸自己日渐稀疏的白发，什么话也没有再说出口。

晚上的时候，儿子唐尧也领着三岁的小孙子赶了过来，一家人围着桌子其乐融融地吃了一顿在唐玉玺眼中近乎天价的涮锅子。

“爸，建塔的事怎么样了？”

“阻力很大，没有人会相信自己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他们自己理解不了，就反过来说你有神经病！”

唐尧破天荒地对父亲的事表现出了少有的热情。

“这事您别着急，我可以帮您想想办法。”

“你能有什么办法？”

唐玉玺停了筷子，对儿子的话表现出了期待。

“头几天我把您堪位建塔的设想跟我们那儿的头聊了聊，结果几位在佛教道教很有影响力的大师听了以后，对您的想法都很感兴趣，他们私下里跟我说完全赞同您的观点，说可以不遗余力地帮您实现这个愿望。”

“你说什么？”

“我说有人愿意帮您啦！”

“你这是放屁！让一群和尚老道跟我一块去搞科学，这么荒谬的事亏你也想得出来！”

唐玉玺扔了筷子，很伤感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唐尧冲着唐倩连连摇头表示委屈。

“唐倩，你说爸爸现在跟这帮和尚老道又有什么区别吗？还不耻与他们为伍呢！”

“那你就不能从正规渠道替老爸反映反映吗？亏你还自称是个大孝子！”

唐倩也觉得大哥的话有点儿伤害了父亲的自尊心，于是态度认真地对他进行声讨。

“好吧，我去试试，要不这个家也是安生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