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人们被世道逼得都想寻死,这真的是一件不可思议的咄咄怪事。
等周铁他们赶到了医院的监护病房时,新疆毒贩买买提·乌力已经翻了白眼儿。眼睛熬得血红的张亮已经连续几天几夜都没合过眼了,所以周铁就把一肚子的火发在了看守乌力的那个小警员身上。
这个名叫王可欣的警员是个刚分配到缉毒处的新手,所以张亮才交给了他这么一个看守没腿病犯的菜鸟活儿。但就这么个活儿,还是让他给干砸了锅,小王现在就只剩下了低着头挨骂的一份差事了。
事情其实也很简单,乌力这次截肢本身就因为失血过多而十分虚弱,体温一直都不正常,又经过了周铁一番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乌力拿头撞墙之后身体就开始抽触,体温也迅速升高。公安医院的大夫一看时机来了,就趁着乌力迷糊给他输氧输液进行抢救。当时的乌力虽然迷糊却还残存着一些意识,他趁医生不注意伸手把一支体温表拽进了被子里面。
正是这小小的支量体温的表要了乌力的命。
王可欣一看有大夫护士在场,一时半会儿肯定忙活不完,而他自己呆在屋里既帮不上忙又碍手碍脚得别扭,就溜跶到楼下的小卖部去买了包烟。等他抽完烟回来的时候,抢救才只进行了一半,小王就靠在走廊里的长椅子上眯了一下。谁想到等他睁开眼时,乌力就吞了那支水银体温表死了。
周铁是刑警出身,他觉得这件听起来合理的事情,其实特别的蹊跷。第一,买买提·乌力的两只手都是被约束带绑在床边的,他既够不着医生护士的托盘,更不可能够得着自己的嘴。那么是谁,又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要给他解开了约束带呢?第二,一支普通的体温表如果在不破损的情况下,即便是被人吞进肚子里,也还不致于危及生命。早先他就曾经看到过这样的案例,嫌疑人吞下体温表企图保外就医,结果是七天之后才被开刀取出来,嫌疑人的身体也安然无恙。就算按照公安医院大夫的说法,也不能完全成立,因为一根5.5毫米粗细的体温计即便是卡在了嗓子眼上,也未必就能令人立即窒息,尽管乌力的身体十分虚弱。
所以当周铁骂完小王,又赌气地挂了哥哥周钢的电话之后,他开始慢慢地冷静了下来。他推已及人地反复考虑了周钢的话,如果自己这边的事还可以马马虎虎地算是“意外”,那么,二黑徐乐若是再在缉毒处里出现个什么闪失,那就将是他不可推卸的责任。想到此,周铁马上作出了下面的决定。
他先是打电话命令金鑫,立即带领本队的五六个主要警力赶来云南,替换下疲惫不堪已经丧失作战能力的四队。然后又请求云南警方介入调查乌力的死亡原因,进行尸检,询问当值的医生护士,帮助确定买买提·乌力的致死原因。最后他让张亮和唐倩等金鑫他们晚上赶过来后,就一起返回京州进行休整。其实所谓的休整还有更深的一层意思,那就是对金鑫的内鬼嫌疑和今天严重失职的王可欣等人展开秘密地审查。
现在已经到了必须辨明敌友的时候了。
***
毛孩儿陈辉现在突然变得很忙。
他在忙着把自己给藏起来。
但他忽略了一个人的存在,那就是半男不女的缉毒队长吕玉刚。
荣卫被人割了耳朵的事对毛孩儿的触动很大,他难以想象,这个周庆的势力现在到底有多大。他的人能割了荣卫的耳朵,肯定也能再割别人的,他们能在遥远的深圳逮住荣卫,自然更可以在京州这一亩三分地里,寻找到他毛孩儿陈辉。
老二侯欣的意思,是让陈辉多带点儿钱再出去躲上一段时间,只要等到周庆体内的艾滋病毒发作,这次的博奕自然又能够不战而胜。就像当初在大取舍茶艺馆里他所设计的那样。
坏三现在也跟着侯欣到了西城养伤,他这次在关键时刻终于冒出了一股子卓有建树的坏水,既报复了周庆,又缓和了与荣波、陈辉的关系。最重要的是,他还得到了智多星侯欣的赏识。坏三现在混到了这步田地,也就不再提以前的辉煌和辈份了,他管侯老二叫起了二哥,侯老二也心安理得地答应,并且也毫不见外地管他叫三儿。尽管侯欣祖藉是山东普通话讲得不太利索,总是大着舌头将三儿的儿话音喊得很重,但倚在床上的金世宏仍然是眉开眼笑地点头应承。
侯欣回家以后,并没有因为跟着陈辉折腾了一天一夜就倒在床上,他想起了手里的这点儿货还得赶紧出手。
“四号”这玩意虽然很贵重,却是一个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炸死人”的危险玩意。
其实小四是侯欣的表弟,也是手底下这帮小孩儿里面他最信得过的人,所以他顾不上睡会儿就给小四拨了个电话。小四的电话响了半天才被接通,这孩子平时说话挺贫,这回却变得有些吞吞吐吐,口齿也显得不太利索。侯欣问他在哪,小四回答说自己在后海玩。侯欣又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小四干脆回答以后有机会再说。侯欣感觉自己的头有点儿大,后海就离他们这里几条街远,一个贩毒的跑到缉毒处跟前玩个什么呢?而且听小四的话头分明是有点儿身不由己。为了进一步证实自己的感觉,他试探了小四一句道儿上的暗语。
“你手上还有多少钱?”
“四五千元……”
“还有东西吗?”
“一克也没有了……”
得!虾米了!
京州的毒品道儿上打电话联系有个规矩,那就是货忌克、钱忌元,对方如果在电话里要货说价的时候讲出了这两个字,那么就是在提示对方自己已经落到了警察的手里。既然小四已经暗示自己被缉毒处抓了,侯欣就只能赶紧挂了电话再作定度。然而,侯欣还没有来得及和小四说声再见,电话的那边又想起了小四的声音。侯欣是个对别人的讲话特点很留意的人,所以他一听就听出来这是有人夺了小四的电话,在模仿着小四的声音套他。
“孩儿哥现在跟哪呢?我得跟他说点儿事!”
玩模仿秀的是个有点儿娘娘腔的家伙,侯欣笑了笑没有回答。因为要真是小四的话,他既不是这种音色,更不敢跟侯欣说出这种不在行的话来。
“孩儿哥忙着哪,呆会儿我把地点发到你的手机上!”
侯欣挂了电话,却发现坏三金世宏正靠在床头上斜着眼睛看他。
“你要干嘛?”
“嘛也不干,你说暗语是不是你兄弟出事了?”
“小四能有啥事?关几天就放出来了。”
“那他问你什么来着?”
“问陈辉在哪,八成警察正在找孩儿哥。”
坏三金世宏干咳了两声,忍着身上的疼痛把脸凑近了侯欣。
“二哥你这个人挺仗义,我坏三一向都挺佩服你,特别是这回你还这么帮我真让我感激不尽,所以我的话要是讲得不对,二哥你可千万别跟我急!”
侯欣背起了手,把脸仰向了天花板。
“说吧三儿,没事。”
“我觉得毛孩儿就是个没有头脑的二逼,这个老大应该让你侯欣做才对。”
“屁话!”
“可是自古以来,成大事者不拘泥于小节,二哥,你总不能永远这样屈居人下,甘当老二吧?”
“当老二又有什么不好?”
侯欣倒背着手在屋子里走了几圈,然后就低着头掩上房门走了出去。
侯欣其实早就看不惯陈辉那一套假门假市的做派了,以往很多的分歧也都是以自己的忍让换得太平。响鼓不用重锤敲,坏三金世宏的话正好点醒了他。
自古以来,成大事者不拘泥于小节!
侯欣溜跶进了卫生间,坐在自家的马桶上下定了决心。他嘀嘀哒哒地给小四的手机上发了个短信,把毛孩儿陈辉此时的藏身之处,详细地“告诉”给了那个没见过面的娘娘腔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