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尧传并不是一个傻子，一个干了二十来年刑事警察的男人，绝不可能真的就是酒囊饭袋。

李尧传不但不是酒囊饭袋，而且在他老婆孩子的眼中，他一直都是京州警界一顶一的精英人物。

“面带猪相，心中嘹亮。”说的就是他这种傻面贼心大智若愚的人。与方旭想法不同的是，李尧传其实一直认为方旭虽然外表足够奸诈，但实质上，他不过是一个爱抖机灵的蠢货而已。就拿上次在缉毒处值班的事来说，为了逃避值班去跟情人约会，这小子居然想出给他一千块钱外带请客吃饭，让他揍自己一顿的愚蠢主意。（尽管屡次上当，但自以为是的李尧传完全浑然不觉。）

今天是新一年的元月二号，市局看守所的后勤人员还在放假，所以大个子李就把老婆郭铁奎也一同带上了。他已经答应了郭铁奎，待会儿等拿到了自己应得的那十万块钱好处，晚间就到电视台的221米旋转餐厅，去给老婆补过结婚十八年以来的所有生日。

“我还要一整套的靓女化妆品！”

郭铁奎坐在副驾驶上跟他撒娇的样子，使大个子李看了倍感酸楚。那个昔日靓丽的看守所之花已经老了，细碎的鱼尾纹已经遍布于她的眼角眉梢。

“铁奎，等拿到了钱，我给你买两套，咱们买进口的，买香奈儿的。”

李尧传的话说得动了真情。

这是一件很少有的事情。

郭铁奎也多少因此而有些感动，毕竟对于他们这种家庭来说，这一切都是值得激动的好事。

但是他们两口子做梦也没想到，方旭并没有给他们准备这十万块钱，方旭要送给他们的，只不过是一张通往阴间的单程车票。

***

方旭情人的住处，大个子李曾经来过一回，就是上次他裸闯女浴室的当天晚上，他把方旭送到这里，并且还有幸被邀请到楼上喝了一杯不错的茶。这个名叫如意里的小区位于古城西路，是过去首钢的一个家属院。李尧传把车拐上了古城西路，却并没有直接进入如意小区，而是在小区门外调了个头，将他的警车开进了对面的万汇宾馆。他关上了车门让郭铁奎在车里等他一会儿，然后就夹着手包匆匆忙忙地过了大街，走进了如意小区的大门。

方旭情人住的是七号楼六层的一套三室一厅的住宅，这座老楼里没有电梯，所以大个子李只有穿过堆满杂物的灰暗走廊，一层一层地爬上了六楼。虽然已是下午四点多了，但楼外的阳光依然十分明亮，一缕缕白色的光柱钻进窗子，使走在破旧的楼梯间里的李尧传，突然有了一种穿越时空的错觉。九年前，他带队抓捕持枪抢劫银行的逃犯刘贤舟时，就曾经有过这样的错觉，那一天他故意迟疑了一步，结果两名战友刚撞开逃犯藏身的大门，就死在了刘贤舟的枪下。

这是一个不好的错觉。

一个不祥之兆。

一阵凉气从大个子李的后背毫无缘由地升腾起来，令他突然打了一个寒战，这使得李尧传的脑袋里不自觉地翻起了一个疑问。

“方旭这小子，为什么偏偏要把自己约到这里见面呢？”

执勤的刑警是可以随身携带配枪的，大个子李下意识地拉开了手包，把自己的警用自动手枪揣进了皮夹克的兜里。

有时候，人得第六感往往出奇的灵验。

就在他摁响门铃，方旭迅速给他拉开门的一刹那，李尧传准确地捕捉到了方旭眼睛里暴露出的杀机。

“到屋里喝杯酒，咱们边喝边聊吧！”

方旭动作怪异地关上房门，指着紧里面的一间书房让李尧传先行。

“你这搞装修？”

“没有，这破房子装了也是白装。”

方旭心不在焉地解释着。

“不装修，那你往地上铺得哪门子塑料布哇？”

“可能是小何要搞卫生吧？”

小何是方旭是情人，大个子李没有多问，和方旭一前一后走进了那间空荡的书房。这间屋里只有一个电脑桌和一对扶手椅，在电脑桌的上面很不协调的摆着两支已经斟满了啤酒的玻璃杯。

“我是开着单位的警车来的，酒我就不喝了，哥们儿你还是赶紧给我拿钱得了，晚上我还有一个重要的约会，恐怕就得用上这一笔钱。”

“怎么，车里还有人等你？”

方旭皱起了眉头，这使得他的表情看上去愈发显得古怪。

“对，郭铁奎在车里。”

“好吧，既然你来了，我们就必须得好好商量一下，我还是建议你找个借口立马走，京州这边我帮你盯着，一有风吹草动我马上告诉你，若是什么事都没有，过了这阵我再通知你回来。”

“方旭，你这都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我要是不告诉你实情，你知道周庆是谁杀的，别忘了我大李可是个老牌刑警，啥也别说了，你赶紧给我拿钱吧！”

方旭慢慢地把手伸进了怀里。

大个子李一愣，也把手快速地塞进了皮夹克的兜里。

方旭又一次皱起了眉头，从怀里缓缓地抽出了手。

李尧传不敢怠慢，只听咔噔一声，他在掏枪的同时扣了下自动上膛的扳机，凭着职业的反应，他的枪一亮出，就抢到了一触即发的主动权。

“大李，你这是干嘛？”

李尧传得意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因为他已经看见，方旭刚才从怀里掏出来的，只不过是一张京州银行的储蓄卡。而方旭正大瞪着眼睛瞅着自己手里的枪。

其实在大个子李还没有进门之前，电脑桌上的啤酒杯里面，方旭就已经下好了毒药，他的那把枪，也确实就揣在装着信用卡的里怀兜里。他之所以迟迟没有出手杀死李尧传，是因为他听说还有个郭什么奎等在外面的车里。方旭不是刑警，所以他没有估计到这个细节上的差池。现在想来很是后悔，因为古城远离闹市区，李尧传要来不可能不开车，也不可能不带上一两个伴。

但现在的问题是，自己不杀他，可人家却把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了自己。

“大李，我说你跟我开什么玩笑？”

“这种卸磨杀驴的事我见得多啦，你还是赶紧给我拿钱吧！”

既然已经已经撕破了脸皮，李尧传干脆也懒得再做掩饰，他摆了一下手里的枪，催促方旭立即拿钱。

“钱就在这张卡里，密码是100000。”

“这附近有银行吗？”

“街对面就是。”

“那你就陪我走一趟吧。”

大个子李并不是找不到银行，更没有蠢到了不会取钱的地步。他只是信不过方旭，实在不想再为此花费更多的周折。

方旭非常无奈地摇着自己的头，在出门的时候，他示意李尧传把枪收起来，用不着跟谁押着谁似的。他们并肩穿过忽明忽暗的楼梯间，默默无言地走过夕阳如血车流不息的古城西路，进入了街边的京州银行。取完钱以后，尽管李尧传坚持立即就走，方旭还是耐着性子说着请客吃饭的废话，把他一路送进了万汇宾馆的停车场。大个子李钻进了警车，他的老婆可能看出了自己老公脸上的异样，就把两束疑惑的目光投射到了站在停车场门口的方旭身上。李尧传顾不得解释，发动汽车就往外走，在大门口他减下了车速，为了自己的过度防范向方旭道了一声不好意思。

“大李，这位是……”

“我老婆。”

“不是郭什么奎吗？”

“郭铁奎，你嫂子。”

李尧传开车走了，副座上那个叫郭什么奎的女人含含糊糊的笑容，麻木地烙在了方旭的心上。

“他妈的，这可不行，我得跟上去看看究竟。”

方旭在一阵似有似无的阴风中打了一个激灵，怀里沉甸甸的手枪提醒了他今天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他顾不得回去开自己的车，随手拦了一辆出租，就向着进城的方向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