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一阵雷鸣。
正在扫山阶的明修诣轻轻抬头。
要下雨了?
好在只是打了个旱天雷, 一会了动静。
越既望和睢相逢大概是尝到了压榨小师弟的甜头,几日下了课溜出去玩,徒留明修诣一个人默默扫山阶。
明修诣脾也好, 也不,反而将扫山阶当成了修行, 每日扫得兢兢业业, 认认真真。
下午“修行”完后, 明修诣回学府将三人的书抱回了红尘苑。
往常红尘苑只宫梧桐一人各种找乐子玩,但今日明修诣发现他见过的几个师叔竟然全到齐了,那全是花花草草的院子里也不知何时出了一块石头。
明修诣瞥了一眼,发现那正是玄斋门口的石头——怪不得今日在学府瞧见。
他那个几个师叔正聚集在玄石旁,全垂着头, 似乎围着在赏花。
明修诣靠近了,听到他们在说话。
云林境:“大概吧,圣尊起来可不容小觑,把师兄吊起来抽已是怜悯众了。”
花不逐:“真可怜啊……师兄, 师兄啊, 我还真的带了个妖狐内丹给你玩, 啊?珠子?你当是漂亮珠子吧。扒拉一下, 哎对,是这样玩的。”
秋却蝉:“我可见过师兄这么大的时候啊,这小脸比十几岁的时候还要胖一些呢,不是说师兄小时候体虚病吗?怎么久病还这么胖……哈!大师兄把手放下,你现在禁言不了我了哈哈哈……唔!”
二师兄替大师兄解忧, 把他禁言了。
一旁还一只九尾白猫,正在喵喵叫,也不知在说什么。
明修诣些疑惑, 但还是擅自靠近,恭敬在小径上行礼:“见过师叔。”
三人一猫听到声音,微微偏头看他。
因为侧身的姿势,终于露出来他们围在中央的东西。
云林境道:“不必礼。”
明修诣这才抬起头来,视线猝不及防撞到三人中央的人,整个人是一愣。
玄石伫立,一个小小只六七岁的孩子裹着宽松至极的衣袍,头顶的昙花对他来说些大,将他脑袋坠得微微歪在一旁。
那孩子眼瞳一黑一紫,正是宫梧桐。
明修诣:“……”
明修诣吃了好大一惊,惊愕道:“师尊?”
师尊正乖乖跪在地上,手中捧着糖人,吃得半张脸是黏糊糊的糖水,他眸子清澈,歪着脑袋看着明修诣,开心得一眯眼睛,跟着他学:“师尊师尊!”
明修诣:“……”
想起宫梧桐之前说自己在研究返老还童的阵法,明修诣勉强镇下来,但心中还是些凌乱。
偌大个三界,能研究阵法把自己研究成这番模样的,除了小圣尊也旁人了。
云林境将宫梧桐小肩膀上宽松的衣袍给拉上去,轻声哄他:“师兄,圣尊已经离开九方宗半天,你可以不必跪着了。”
宫梧桐一边舔糖人一边含糊地说:“不行,爹爹说一要在这里跪到晚上的呀。”
宫确这下狠,把宫梧桐的神智给打回六七岁了。
云林境奈:“圣尊是在说话呢,师兄不跪也不会事的。”
宫梧桐摇头,头发上的昙花被他摇掉,发披散下来,几乎将他整个身子遮住了:“不行的,不行的,我要听爹爹的话。”
众人:“……”
他们终于知道宫确为什么要将宫梧桐变成现在这副样子了。
因为只这么大神智还不完全的宫梧桐才最听话,不会阳奉阴违,当面说一套背后做一套。
花不逐问最先过来的云林境:“这糖人是谁给他的?”
云林境还说话,宫梧桐举起胖乎乎的小手,抢着回答:“是爹爹给我的。”
他说完,还伸出舌尖舔了舔,觉得甜得不行,更开心地说:“爹爹是最好的,还给我糖人呢。”
众人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明灯在一旁默默心想:“让您罚跪并不算真正的惩罚,让你当着徒弟和师弟们舔糖人才是。”
宫梧桐根本不知道他爹真正的意图,还美滋滋地舔了大半天,终于将比他脸大的糖人舔完了。
往常日理万机的师弟们根本不走,围着他坐着,饶兴致看着往常睥睨一世顽劣不堪的大师兄舔糖人。
花不逐还拿了个留影珠,对着宫梧桐亮了半天。
宫梧桐被罚跪罚习惯了,小身板跪得直直的,舔完糖人微微仰着头让云林境给他擦脸上的糖,擦完后还会乖乖地说谢谢。
明修诣到宫梧桐的房里找出了茶,沏好了端过来给玩得起劲的师叔们喝。
宫梧桐跪得膝盖疼,但还到时辰根本不敢擅自起来,只好强行忍着,一声不吭。
直到太阳下山,云林境他们也找完了乐子,忙哄着宫梧桐起来。
宫梧桐尝试着想要站起,但膝盖一动他又直接摔了回去,被云林境一把接住。
只是云林境的双手刚一扶住宫梧桐的肩膀,那软软乎乎的孩子转瞬变回二十岁的成年人,若不是云宗主常年练剑,指不能被他带得摔下去。
宫梧桐披头散发垂着头,一直放松的身体骤然一僵,接着保持着跪姿,几乎将头埋到云林境怀里,好半天才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呜咽。
云林境不明所以:“师兄怎么了?疼?”
花不逐已经搜集到了能让他们笑半年的画面,时也大尾巴狼似的强行忍着笑,一副所谓的样子:“师兄不必担心,当年宫确圣尊来九方宗小住那段日子,我们每个人被罚过,什么大不了的。”
秋却蝉不知何时又拿到了宫梧桐的扇子,扇面上密密麻麻全是字,他迫切想要安慰师兄,但却根本人看他。
宫梧桐恨不得直接打个地洞将头埋进去,他满脸羞愤欲死,完全不想抬头,在他视线范围内,被他吃得干干净净的糖人木签还躺在地上。
太丢人了。
宫梧桐今日在师弟们面前所丢的人,用了好几日才治愈。
他缩在红尘苑好几日闭门不见人,连明修诣不见,直到月初时,才终于恢复成往日那番张扬顽劣的模样出来晃荡。
明修诣又在扫山阶,听到后面的脚步声,隐约觉得熟悉,微微回头一看,果不其然正是宫梧桐。
宫梧桐一身紫衣,肩上还披着大氅,捏着昙花扇子溜达着从山阶走过来,带起一阵小风将刚扫好的山阶又落了一层的落叶。
明修诣也不觉得心烦,瞧见宫梧桐这身打扮,先行了个礼,道:“师尊,这是要出门?”
宫梧桐晃悠到他面前,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番,扇子又挑开明修诣的衣襟,看着里面灰扑扑的袍子道:“嗯,出门。”
明修诣头:“恭送师尊。”
“送什么送?”宫梧桐抬手一,明修诣手中的扫把直接被扔飞,他懒洋洋道,“你随我一起下山买东西。”
明修诣:“我?”
“是啊。”宫梧桐道,“你看你这打扮,成何体统?”
明修诣不明白自己这身什么不成体统的,茫然看他。
宫梧桐一展小扇,洋洋得意道:“今日为师尊,我教教你臭美的本事。”
看来是还被罚怕,还想着臭美。
明修诣可奈何,听宫梧桐说只是下山买东西,应该快能回来,心想回来再扫山阶也不迟,便头同意了。
宫梧桐带着他沿着山阶往山脚下走,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城下的夜市也开始摆摊做意。
明修诣跟在宫梧桐后面,想了想还是问道:“不带其他两个师兄一起来吗?”
宫梧桐哼了一声,漫不经心道:“懒得找了——不是罚了你们三个一起扫山阶吗,怎么只见你一个?”
明修诣如实道:“两位师兄出去玩了。”
宫梧桐摇扇子的动一顿,古怪回头看他:“所以你一个人乖乖扫?”
明修诣头。
宫梧桐用一种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着他,心想他这小徒儿这受人欺负的熊样,未来到底是怎么当上魔尊的?
不过这些也不是他担忧的,现在他只要保住自己的小命好。
宫梧桐带着明修诣在城里溜达了一圈,好像是故意甩开谁似的故意往人的地方跑,不太爱热闹的明修诣衣裳被蹭乱了。
晃了大半日,宫梧桐什么东西买,直到天边焰火骤然升起时,他才突然一把扣住明修诣的手腕,掐了个决转瞬消失在原地。
花朝节看焰火的人太,根本人注意旁边少了两个人。
明修诣只感觉到眼前一花,耳畔风声呼啸,转瞬便停止了。
再次回过神时,他依然在人群中,天空中的焰火骤然大放,噼里啪啦炸开了满天。
明修诣些奇怪地看着焰火,他总是会留意旁人注意不到的细节,看了天空一眼意识到这好像和之前的焰火并不一样了,但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见明修诣一直盯着焰火瞧,宫梧桐唇角勾起,问他:“好看吗?”
明修诣偏头看了他一眼,头道:“好看。”
宫梧桐笑眯眯的:“那便好。”
两人一起赏完了一刻钟的焰火,才从人群中挤出来。
明修诣以为他们还在九方宗山脚下的小镇,意中一偏头,悚然发现这周边的商铺、街道、天空,竟然全是墨痕画出来的。
墨汁画成的小人扑扇着蝴蝶翅膀拎着木桶叫卖:“鲜的莲花啦!莲画道特产,一百灵石一枝,童叟全欺咯。”
明修诣:“……”
莲画道?
莲画道不是在千里之吗?!
宫梧桐人傻钱,习惯来莲画道这种鱼龙混杂的黑市淘东西,他轻车熟路地带着明修诣行走在画出来的街道上。
明修诣将脸上的震惊收起,强行绷着走在宫梧桐身后装见识广的样子,不给师尊丢脸。
只是莲画道的东西实在是太贵,方才那一枝莲花一百灵石已算是打破了明修诣的认知,但走了一路耳朵里灌满了数叫卖,明修诣惊恐地发现,方才那一百灵石买一枝莲花便宜了。
九方宗内门弟子每月的灵石也只三百,明修诣自觉已是钱,但来了这一遭他才意识到,自己之前是个乞丐。
出炉的明乞丐满脸木然跟着宫梧桐往里走,越往里那敷衍的墨痕越精细,画面也逐渐清晰,连路边叫卖的小厮头脸,若不是身上的墨痕,看着根本和常人异。
宫梧桐随手一指面前挂着白鹤纹的高楼,道:“徒儿,师尊今日带你见见大世面。”
明修诣艰难道:“师尊,我已经见过了。”
这一路上的叫卖价格对明修诣来说全是大世面。
宫梧桐放声大笑。
他抬步朝着白鹤高楼走进,应该是认出了常客,一个身着白鹤纹的男人飞快迎上来,恭敬道:“原来是纵修士,请进。”
说着,他递给宫梧桐一张巴掌大小的卷轴,上面一个阵法。
宫梧桐的异瞳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一双紫瞳,他抬手一,阵法上传来一阵灵石碰撞的清脆声,听得极其悦耳。
男人面露喜色,忙扬声道:“天字,上座。”
面前的墨痕门缓缓淡去,宫梧桐摇着扇子走了进去,明修诣也忙跟了进去。
只是刚进去隐约听到里面似乎叫价的声音,明修诣眉头轻轻一皱,隐约些不适。
前段时间他在魔族当炉鼎时,也是这番场景,被当场物品一样数人叫价。
明修诣压下心里的难受,跟着宫梧桐到了视线最好的座位上坐下。
这正是莲画道最大的拍卖处,传言处每日流的灵石几乎能将明峡岛两边的汪洋填满。
宫梧桐坐下后,对明修诣道:“今日是你十七岁辰,看中了什么便说出来,师尊全买给你。”
明修诣愣了一下,这才记起来今日还是自己辰。
他心中的难受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之的是水流似的暖意,潺潺流入他心间。
明修诣低下头,小声道:“我……我什么想要的。”
宫梧桐“啧”了一声:“像你这种小毛孩子,哪能什么不想要啊,随便说个也行。”
明修诣不好拂了师尊好意,刚好下方的大厅正在叫价一件护腕,他估摸了一下价格,算莲画道的东西翻个十倍,一件旧的一看不值钱的护腕应该也不会超过五千灵石吧。
明修诣便了下面:“师尊,那个吧。”
宫梧桐将卷轴拿出来。
下方已经人开始叫价。
“七千灵石!”
明修诣:“???”
“三万灵石!”
明修诣:“……”
“五万灵石!”
明修诣:“!!!”
只三个人叫价,明修诣小脸苍白地扣住宫梧桐的手腕,拼命摇头:“师尊,不、不了!”
宫梧桐挑眉:“怎么?不喜欢了?”
明修诣哪里敢喜欢,他完全不想宫梧桐花这冤枉钱,冥思苦想方才在来时的路上最便宜的东西,突然灵光一闪。
“啊,师尊,我想要个其他的!”
宫梧桐只好将卷轴一边卷着打算收起,一边问:“想要什么啊?”
“糖人。”明修诣说。
宫梧桐卷卷轴的手一顿。
明修诣头,郑重其事道:“要个糖人好了。”
七十玉石的糖人虽贵,但比起这个上万的护腕,要划算太了。
明修诣正要松一口,却见宫梧桐脸色一变,咬牙切齿地一抹卷轴,将一堆灵石哗啦啦倒入阵法中:“十万灵石!”
明修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