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清伊赶到时,诊疗室门关着。
路上堵车,十几分钟的路程,愣是开了近40分钟。
岑清伊只能望门兴叹,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在门口踱来踱去。
又过了半小时,房门被推开,岑清伊听见动静,连忙凑到门口。
一个身影突然撞过来,薛砚秋嗔道,“你这孩子,吓我一跳。”
岑清伊大高个儿,探头往里看,“师母怎么样?怎么样啊?”
催眠过程意外的顺利,顺利到江知意难以相信。
林依依坐起身时,岑清伊进来了,四目相对,林依依的眼睛很红,她哭过了。
岑清伊知道,林依依又恢复到最初的成熟与严谨,她故意问:“讨厌我不?”
林依依嗓音有点哑,淡声道:“讨厌你做什么?”
“因为我长得像薛予知。”岑清伊淡淡地笑了下,主动伸出手,“恭喜你,恢复记忆。”
林依依扫了一眼她的手,语气冷清,“没什么好恭喜的。”
林依依下了床,穿上鞋子,走几步想起什么,回头跟江知意道:“辛苦了,最近发生的事,你什么时候跟我汇报一次?”
江知意正要接话,岑清伊缩回手随口说,“我倒是刚从刑警队过来,费慧竹自首了。”
“都说了什么?”林依依回过神,望着岑清伊,注意到她嗔怪的眼神,她伸出手,“谢谢刚才的恭喜。”
一来一往,握了手,算是扯平了。
薛砚秋不等江知意送,提前打车走了,江知意只能在电话感谢她,“还想着请您吃饭呢。”
“吃什么呀,我也没帮忙。”薛砚秋由衷地夸赞道:“你很适合研究心理学,很擅长把握人的心理。”
江知意的催眠,不仅帮助林依依找回最初的记忆,她还替她挖掘到了掩藏在深处最不愿触碰的心结。
江知意最初以为心结是岑简汐,但其实是她年幼时,父母的离婚对她造成很大影响。
林依依总觉得自己都忘了,但她的幸福梦破碎就是从父母离婚开始。
尽管没人说是她的错,她却潜意识里觉得父母并不喜欢她,从小她们为了她吵架,砸东西,直到最后离婚。
父亲抛弃她们,母亲说好不再嫁人,但最终却骗了她再嫁。
所以林依依打小和家里关系不好,她觉得无所谓。
如今催眠,江知意告诉她:离婚不是你的错,你才是最无辜的那个。
父母和她是独立的个体,她不需要背着父母的负担前行,她可以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这么多年林依依都严格要求自己,很大一部分原因来自家庭。
现在有人告诉她,即便你长大了,你也可以哭的,这并不丢人。
江知意的引导下,林依依痛痛快快哭了一场,心底的郁结似乎散掉了。
尽管眼睛哭的很疼,但心底确实畅快。
晚上,岑清伊带她们两人出去吃饭,顺便说下今天费慧竹自首的情况。
江知意像是被提醒,啊了一声,“对了,宝贝,林院的手机里有录音,录到了那天她和费慧竹的对话,其中还有费慧竹的自言自语,也可以证实她对林院催眠,采取不正当的操作。”
岑清伊点点头,“费慧竹已经承认了。”
岑清伊开车来餐厅的路上,梳理出大概思路,林依依和江知意都很意外,费慧竹会交代的这么透彻。
“我从没注意过,她居然有假肢。”江知意惊讶,林依依一旁接话道:“别说你,我都没有发现。”
历经一次催眠,催眠人和被催眠人都有些疲惫。
岑清伊也没好到哪里去,吃饭也不爱说话。
席间三人几乎没说话,临到结尾,岑清伊总结今天的审讯,“费慧竹因为过去的遭遇性格扭曲,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她对这一切全部承认。”事件中唯一牵扯到外人的,就是岑简汐和薛予知。
“看来,她真是做了必死的准备。”林依依幽幽道:“一直希望她能坦诚,如今她真的做到了,我却又觉得哪里怪怪的。”
“既然姐姐能治好林院长,那是不是岑简汐和钟夏夜也有希望?”岑清伊满怀希望,江知意想了想,“或许可以试试。”
江知意看了一眼林依依,突然问:“你要不要给她们催眠试试?”
“我?”林依依愣了愣,“为什么是我?”
“你的能力、学识和经验都在我之上。”
“我……”林依依垂眸,低声说:“我觉得我不行。”
“试试才知道行不行。”
“万一不行呢?”林依依摇头,“我才刚恢复记忆,这不合适,而且我是被你催眠恢复记忆的,你的能力没有问题。”
晚上,回家的路上,江知意给江槐拨通电话,问起调查小组进驻的事。
江槐声音沙哑,估计也是忙了一天。
调查小组这次彻查的力度,让江槐意外。
任何问题都刨根问底,且用词极为严谨。
天骄集团主要针对两件事做出答复。
一是关于ROMD项目,江槐把曾经接收到的资料全部提交上去,他不能否认初心不单纯。
名义是公益,但实际也是为天骄集团铺路。
不过天骄集团操作全部合规,当初投资项目,也是没看出项目中存在的问题。
这个问题过于专业,医疗行业的人都不一定看得出来,所以天骄集团明知项目有问题却继续投资的可能性不大。
说到底,是费慧竹没有如实告知,幸亏是林依依后来阻止,天骄集团避免损失。
至于博森药业,江槐也深感后悔。
博森药业和名流集团的争端持续几年,期间岑简汐曾经寻求帮助,但那时候名流集团,天骄集团和云盛集团已经内部达成一致,不能给予资金支持。
最后岑简汐被逼到没办法,出售秦观园林。
这块地多宝贵,傻子都知道,尽管云盛集团和天骄集团都有意向,但名流集团意思是趁机压价,尽量最低价拿到手,三家分了秦观园林。
江槐实在不齿这种趁火打劫的行为,他试图劝阻却被另外两家给踢出来了。
秦观园林价格太低,岑简汐不想卖,想着让岑清伊联姻。
只是资金到的太晚,博森药业乏力回天。
岑简汐最后撤诉,再之后是坠楼的新闻。
由此可见,天骄集团在这次竞争中,有让人所不齿的行为,但从法律角度来说,不犯法。
“清伊在你车上吧?”江槐笃定的语气,“对不起了。”
如果当时有人出手帮博森药业一把,结果或许会很不一样。
与此同时,官方对外披露今天调查小组的调查实况。
江槐说的,与官方公布的无异。
江知意特意看了云盛集团和名流集团两家的尽调。
云盛的立场和天骄差不多,所以说辞也差不多。
名流集团的说辞比较微妙,廉程表示博名案的产生,或许是前总裁许光伟年纪轻经验不足导致,他应该在签合同时,确定更加详细的条款,分清任何物品的所属权。
至于所谓的三家内部达成一致,将博森药业逼进绝路,廉程表示不确定,因为她是从许光伟那里听来的汇报,她听到的是:资金主要是名流集团出资,那就是设备及科研所需的物料和设备都是名流集团采购,那么由这些设备研究出来的成果,理应有名流集团一份,博森药业妄图据为己有,这本身是不对的。
最后,廉程表示,许光伟现在消失不见,岑简汐昏迷不醒,很多事都没办法证实,想趁机推给她,她不会不明不白地接受。
简而言之,廉程传达出来的观点很明确,博森药业的案件,主要是许光伟在执行,她只是被汇报的对象,而许光伟绝不是主观故意,而是经验不足导致的。
岑清伊听江知意大致念叨完今天的尽调,她打了个呵欠,“合着都是许光伟无心的过错?”岑清伊切了一声,“要是以前我真信了,现在我觉得,廉程是死鸭子嘴硬。”
“明天的尽调企业名单已经公布了。”江知意揉揉眼,“有盛辉集团,还有施奈尔集团……”
这一晚,所有人都没能睡好。
像薛高朋,带着人去搜费慧竹的家,压根没睡觉。
人民路的云水阁别墅区3栋,这是费慧竹的家。
让人意外,这片别墅区是老别墅区,周边的人已经搬走,只有费慧竹住在这里。
进门搜索时,薛高朋一度以为到了鬼屋。
屋内的窗帘,大概是从没拉开过,房间有一个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房间里黑的程度:伸手不见五指。
薛高朋摸开关,不小心摸到了什么冰凉的东西,他摸了摸,像是棍子。
材质却又像石膏,薛高朋往上摸,摸到一个洞。
咔哒,灯亮了,薛高朋正近距离贴着一幅人体骨架,手插在他的眼睛里。
同事都吓了一跳,薛高朋连忙往后退。
一回身,薛高朋又吓了一跳,客厅黑灰色调为主,四周的墙壁有三面白方的瓶瓶罐罐里都是标本,有的动物死去时表情惊悚,眼睛瞪得很大。
薛高朋看的有点恶心,谁能想到费慧竹斯文儒雅的外表,竟然藏着完全相反的世界。
如果说一层给人感觉是暗黑,那二层就是魔法学院的图书馆,造型独特,颇为复古。
薛高朋站在中间,楼梯旋转式上升,周边都是书,他仰头看有些头晕,这里大概藏着他一辈子看不完的书。
三层比较像正常人居住的地方,客厅,餐厅,卧室,室外游泳池,室内健身馆……只不过房间大多堆满灰尘。
显然很久没人住,也没人打扫,费慧竹晚上回到空荡荡的别墅,会是什么感觉?
别人回家体感温馨,费慧竹的家……薛高朋只觉得一言难尽。
地下一层的设备和资料是重点,刑警队派了三辆大车才拉完。
拉回来也没地方安置,只能暂时贴了封条,借放到协和医院的地下仓库。
最让人一言难尽的,是费慧竹家周围的花草树木,疯狂生长,简直和野外差不多。
薛高朋临走前,望着比人都高的野草,一阵风刮过,瘆得慌。
费慧竹要是没有心理疾病,那就怪了。
这一折腾,已经是后半夜,薛高朋实在顶不住,在车里睡了一觉。
第二天,薛高朋赶早去协和医院,院方配合,估价这批设备,都是国外进口,甚至还有在研发阶段就拿来使用了。
“保守估计,这个数。”工作人员竖起三个指头。
旁边技术部小王撞了下薛高朋,接了一嘴,“老大,300万还可以吧?也不贵啊。”
“应该是3000万吧?”薛高朋见工作人员点头,指肚搓了搓下巴,匪夷所思道:“费慧竹哪来这么多钱啊?”
“老大!”小王喊了一声,“我接到队里电话,6个笔记本找到了!”
薛高朋点点头,后续设备处理,需要队里和医院交接。
协和医院想的不错,现成的设备扔了浪费,最好是化为己用。
薛高朋也不反对,“看我们局长怎么说,你们先看看这些设备有没有数据需要道出,总之有任何信息都告诉我一声。”
薛高朋对医疗内容不懂,凑齐所有笔记本,让费慧竹挨个解说。
费慧竹也不隐瞒,笔记本记录了她的伟大设想,从α基因,β基因,γ基因到最后的Ω基因的研究计划,以及已经实施的关于α基因的研究进展。
薛高朋听完她的计划,有种在做白日梦的感觉,“按照你的说法,你的研究成功,人类就可以不生病了?”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
“可以长生不老?”
“是的。”
薛高朋总觉得天才和傻子在一线之间,极端的天才大概是疯子吧,他无法理解,“说实话,我没想到你这么快交代,而且有问必答。”
费慧竹长叹口气,苦笑道:“我自己也没料到,不过……”她顿了顿,悲凉道:“我可能真的注定要如此吧,我穷极一生也没能改变什么,江知意却在短短时间里,找到与隐性α基因共存的方式。”
“说实话,你这样顺从,也是因为薛予知提供了录音了吧?”薛高朋一直没去听。
费慧竹微微低着头,半晌轻声道:“总之,就到我这里都结束吧,我也累了。”
今天的岑清伊,特意去了一趟檀香寺,她想见见觉空师傅。
慧远大师不在,小和尚告诉她,觉空师傅好几日没上早课,不知去向。
岑清伊没抱希望,但真的没见到,她仍然失望。
薛予知都可以去见薛高朋,为什么不能见见她?她这个女儿到底怎么对不起了?
岑清伊站在檀香寺门前,门紧闭,她像是被从家里赶出的小孩子。
强忍泪水,无处话凄凉。
手机突然震动,岑清伊泪水模糊视线,没看清是谁。
接起来时,一辆公交车轰然驶过,岑清伊只听见两个字。
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