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慧竹第一个到的,随后是廉如是,最后是慧远大师。
费慧竹进审讯室前,照例搜身检查,没想到,扫到腿部的时候,扫描仪滴滴滴叫起来。
所有人疑惑地看向她,费慧竹拽起裤腿,疑惑尽数变成震惊。
宽松的裤管下,竟然是金属假肢。
审讯室里,费慧竹发丝挽起,表情淡然。
审讯室外,廉如是和慧远大师各坐一边,岑清伊和薛高朋站着。
费慧竹态度良好,有问必答。
关于实验室转移的设备,她承认一部分丢进江水,一部分转移到家里。
不过现在所有实验暂停,那些设备并没有意义,因为她们的研究并没有实际进展。
薛高朋听到这里,在笔记本上标记:搜查费慧竹的家。
关于剩下的6个笔记本,仍在檀香寺,不过放到了另外一座墓碑里。
据费慧竹表述,这6本笔记的内容,她可以现在如实表述。
所有笔记凑齐,可以证明,费慧竹确实曾经进行了违背伦理的基因子进行改造,但她又表示,所有实验参与者都是自愿行为,现在并没人因为拿自己做实验而选择诉讼,也就是没人能证明她因为违规实验造成伤害。
岑清伊在外面听得生气,钟卿意不就是实验品吗?她姐姐都死了,还想要什么证据?
岑简汐和钟夏夜,不都是费慧竹的“杰作”吗?这人怎么有脸说出自己无罪的?
至于曼陀罗华组织的,费慧竹无法提供真正的名单,她所接触到的,只记得两个人是组织成员,一个是薛予知,一个似乎岑简汐,其他都是化名,她可以提供化名名单。
薛高朋偏头看岑清伊,岑清伊已经懒得吐槽,所以就把她父母供出来了?反正只能坦白她自己做的研究,至于岑简汐和薛予知,她不了解,因为她们各有各的领域,只是曾经有过交叉,所以她知道这两个人。
听起来似乎挺合理的。
本意审讯会是个漫长的过程,没想到费慧竹交代得很快。
费慧竹的家,薛高朋可以随时安排人过去搜查。
剩余6个笔记本,派人去拿就好。
至于违规科研,已确定成员薛予知,是自愿拿自己做实验,按照费慧竹的说法,岑简汐也是自愿,但人昏迷着,无从对证。也就是,想要在科研方面扳倒费慧竹,必须有实实在在的证据,证明她确实拿别人做实验了,在自我身上实验,一般重在教育,不会判刑。
名单,费慧竹提交了,文件上都是英文名,根本不知道对应的是谁。
至于曼陀罗华组织加入的条件和方法,费慧竹表示,条件很高,一般都是各行业的精英,由内部成员发邮件联系,线上考核,通过之后才有可能线下见面。
“那岑简汐和薛予知是你发展的下线?”
“算是吧。”
薛高朋持有怀疑态度,难道除了这两人,反正真的不知道其他人?
岑清伊听完她的供述,无语道:“好像听了,但又好像什么都没听到。”
薛高朋打开麦,对着里面的费慧竹确认,是否交代完毕。
“我能想到的就是这些。”
“那你可不太老实。”薛高朋看了一眼廉如是和慧远大师,“你们两位进去,坐她旁边,剩下的我来问。”
只见薛高朋从笔记本里拿出一张折得规整的纸张,舒展开是俊秀的字体,岑清伊看着眼熟,“这谁给你的啊,薛队。”
“这个嘛……”
“我听说,昨晚是有人带费慧竹来的,是薛予知吧?是她给你的?”
薛高朋咂咂嘴,“行吧,你都猜到了,不瞒你,是她给的,她还给我一个录音,让我审讯之后再听。”
“所以薛予知长啥样?”岑清伊故意问的。
“她昨天带着口罩和帽子。”薛高朋瞥到岑清伊窥探的小眼神,坦诚道:“眉眼和你很像。”
“谢谢你没骗我。”岑清伊心里有了数,她见过觉空的字,这字和觉空的一模一样。
虽然不知为什么眸子颜色不同,但觉空应该就是她父亲了。
岑清伊心潮涌起,她压下躁动,“你问吧。”
薛予知早就料到,费慧竹可能有所隐瞒,所以列了一张问题清单。
“费慧竹,那就从你小时候问起吧,”薛高朋重新打卡麦,“先跟我说说你的成长背景,家庭情况。”
薛高朋紧着提醒:“我这里有录音,但我还选择问你,是在给你机会,希望你认真对待。”
费慧竹最不愿谈及的,是她的过去。
可已然走到这一步,费慧竹也说了。
费慧竹和费徽沅原本是兄妹,两人自幼失去父母,后来被分别寄养在不同的亲戚家,两人也因此彻底分开。
费慧竹和亲戚生活一段时间,亲人也陆续离世,大家都觉得她是扫把星,谁也不肯再收留。
费慧竹没了归属,最后自己找到孤儿院。
那会儿还没有正规的福利院,孤儿院制度不健全,待遇大多都不好,那段日子过得很苦。
后来有一个极为漂亮的女人领养了她,费慧竹本以为会是幸福开端,没想到,还不如孤儿院的日子。
女人领养她,只是把她当做工具。
外人面前,女人温婉大方,但实际女人对她控制欲极强,稍有不慎就会被罚,每次都关在小黑屋里,以至于她现在身处黑暗,都会有一种莫名的毛骨悚然。
“你们也看到了,到现在都一个人。”费慧竹苦笑道:“因为我的亲人一个个因为基因病离开我,我想解决这个问题,我想留住我的家人。”
费慧竹活得小心翼翼,她生怕自己体内的隐性基因,会在未来哪一天变成显性,那么她也会死去。
“我一直有想科研的想法,但没有付诸于实践,直到我女儿出生,她也有基因相关的疾病。”费慧竹低垂着头,佝偻的背,像是被压弯的枝干。
费慧竹的人生,疾病是主旋律,她们家的基因像是中了邪。
从上到下,从老到幼,无一辛免。
饱受是死别离之苦,费慧竹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在女儿身上。
然而女儿偏偏又是个情种,对黎韶华动情。
与顶级A结合,会增加病发率,钟夏夜投机取巧,与顶O结合。
只是她没想到,爱情深到骨髓,在体内产生的反应是一样的。
标记并不是唯一能唤醒隐性基因的方式,所以费慧竹才走到了这一步,她要制止任何唤醒疾病因子的可能。
费慧竹处心积虑的研究女儿的病况,她也没放过自己,人为注射药物,改变体内的基因,进而改变自己的信息素。
这方法,原本是打算利用信息素给女儿治病,结果却是她无法控制信息素的释放,“所以,当我释放勃朗特花信息素,同时也会释放乌羽玉信息素。”
两种信息素交融,最终仍然是有毒的。
“那岑简汐又是怎么回事?”薛高朋抽出一根烟,询问道:“你们介意我抽根烟吗?”
大家都摇摇头,薛高朋点一根,“你们抽吗?”
廉如是和慧远大师摇头,费慧竹却突然说,“给我一根。”
别说他们,岑清伊也是一愣。
费慧竹眼圈微微泛红,垂着头吐出烟雾,“岑简汐纯粹是我意外发现她的信息素对我女儿有用,我又找不到救女儿的其他方法,只能暂时让她给我女儿续命。”
费慧竹试图从岑简汐的信息素研究提取出有用的物质,可惜,顶级AO群体的信息素,这世上根本没有任何药物可以替代。
“当我告诉女儿,黎韶华被终身监/禁后,她们再也不能见面,她大概也失去生活的希望,就这样一直昏迷地睡着。”费慧竹曾经用催眠的方式唤醒,可惜都没用,“因为她们两个人不能分开,所以催眠时,也是一起进行的,我发现岑简汐对我的催眠也抗拒,那也就是她主观不想醒过来。”
薛高朋归纳总结,费慧竹主要目的是研发药物治疗基因疾病,研究过程拿人类做实验;截至到现在,费慧竹没有研究出成果。
薛高朋点点头,“那领养你的漂亮女人呢?”
“不提也罢,她早就过世了。”费慧竹无谓地扯了扯嘴角,“她应该庆幸,她走的早。”语气透着一股森然的冷意。
“所以岑简汐是被你催眠才昏睡,现在却无法唤醒她。”
“是。”
“岑简汐事先知情吗?”
费慧竹摇了摇头,“我是跟她说,我研发出药物了,只要她配合,我愿意把配方无偿给她。”
费慧竹苦笑一声,“有时想想,她们和我一样可悲,岑简汐和薛予知一样为了孩子的隐性基因拿自己做实验,呵呵。”
审讯室外的岑清伊,心口骤然疼惜,她不知道,为了让她活在世界在,有多少人费了多少的心血……她真的值得吗?姐姐死了,父母沦落至此,她值得吗?岑清伊眼眶泛酸。
岑简汐当然没那么容易相信,但费慧竹伪造实验数据,“她当时身陷困境,大概也是累了吧,她没发现,我的数据造假了,她同意撤诉。”
费慧竹解释撤诉原因很简单,“我需要她,需要她长久地在我身边,所以我必须把她的后事处理干净。”
话题终于切到重点,费慧竹策划了坠楼案,真正从楼上坠下来的,是协和医院一名身患重病的晚期患者,“她的医药费都是我出的,后期即便打止疼药也没用了,她尝试过自杀,我看她时日不多,后来就动了别的心思。”
作为补偿,费慧竹给她一笔钱,而这个人,代替岑简汐跳楼。
“那假岑简汐跳楼当天,拍到的车子,里面的人是岑简汐和你么?”薛高朋盯着费慧竹略显苍白的脸,“需要喝水吗?”
有人帮忙倒了杯水,费慧竹喝完清了清嗓子,“是我们两个。”
“那你们又是怎么离开的?”薛高朋记得,那天是有进无出。
费慧竹淡淡地瞥了一眼旁边的门,舒口气道:“地下停车场还有个门,只有岑简汐知道,我们从那里走的。”
审讯室里突然安静,只有笔尖刷刷声,岑清伊清了清嗓子,“我能问一下吗?薛队长。”
薛高朋答应,岑清伊沉声问:“当时人坠楼,有车子从她头上碾过,也是你安排的吗?”
费慧竹深深地吸口烟,烟雾缭绕,她的脸像是迷雾背后魔鬼的真身,哑着嗓子沉声道:“是的,因为不能让别人知道她不是岑简汐。”
假的岑简汐坠楼后,说是拉到殡仪馆,但实际送回到那人家中土葬了。
但外界以为真的岑简汐已经死了,所以后续的戏码得做足,费慧竹便跟慧远大师提出,主动为岑简汐超度,处理后事,也算是做好事。
慧远大师垂眸,从进来没动过,此刻缓缓抬头,眸光沉静,“所以你一开始给我的骨灰盒,就是空的。”
费慧竹低头道歉,慧远大师没做声,或许早已失望透顶,可是心底的自责也说不清,他没有真正地关心过家人,他不知她遭遇了什么,连什么时候失去那条真腿,他都不知道。
“还有个问题。”岑清伊提起钟少坤死前是满身红痕。
费慧竹清冷地笑,“这是黎韶华告诉你的吧?”
“他知道我在做实验,偷偷瞒着我自己实验,等我发现时,已经晚了。”费慧竹因此又错失深爱她的人,生活总是给予她绝望的重击。
廉如是等所有人问完,她静静地望着费慧竹,眼中又惋惜又痛苦又不舍,“我说过我可以陪你一辈子的。”即便没有孩子,即便她可能真的会给人带来霉运,“为什么不找我?不告诉我?”
费慧竹自嘲地笑了笑,“你跑得比谁都快,你陪我?可能吗?”
“非法……”
“我就非法研究怎么了?正常方法能活下来,你以为我愿意违法?”费慧竹突然愤然,冷笑斥责,“你们没经历过,别在这里假惺惺当圣人了!”
费慧竹看不起他们任何人,嘶吼道:“换了是你们,你们更不堪,或许早就因为基因疾病去世了,你们试试亲眼目睹一堆亲人去世,那是什么滋味?你们有谁理解过我?我就是想要一个家,我想要家人,我想要陪伴,我从小缺失的,我想补给女儿,就是这么简单!我死也不会后悔!”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费慧竹软在椅子上。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岑清伊问起林依依失忆的事。
费慧竹坦白地承认,她确实给林依依催眠,试图隐瞒MTLH组织。
“所以那晚实验室停电,是你造成的?”
“是的,我懂电路,我知道研究院的电路设计,这对我来说不难。”
薛高朋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位老人,有着过硬的心理素质,也有着她们无法想象的知识储备。
“你有机会知道这么多,其实是因为你丈夫参与设计研究院了吧?”岑清伊一语点破。Μ.166xs.cc
费慧竹愣了一下,点点头,“是的。”
如今费慧竹大概是彻底想开了,她什么都能说出口了。
薛高朋突然又想到个问题,“费慧竹,关于实验室那场火灾,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么?”
费慧竹摇摇头,“我不想重复了。”
“我得告诉你,我们正在寻找当初实验室那个值夜班的工作人员,他如果能给我们带来不一样的答案,你现在的自首会大打折扣,”薛高朋严肃地提醒她:“请你诚实,别抱有侥幸心理。”
审讯一直持续到下午,岑清伊听到尾声,慧远大师的最后一个问题,是关于她的假肢。
作为费慧竹最亲近的两个人,廉如是曾经是她最好的玩伴,后来差点发展成恋人;而费徽沅是她失散的哥哥,重逢后该是相亲相爱才对。
但费慧竹没有把自己的事告诉任何人,岑清伊对她的憎恶中,又有一丝怜悯,她想起自己,她和费慧竹一样,她想有个家,家里有家人。
只是岑清伊没有因为这种渴求而达到丧心病狂的地步,至少她有江知意,她有了家,还短暂地拥有过钟卿意。
费慧竹的假肢,有后妈虐待的原因,导致她骨骼变形,且越来越严重;还有一个原因是自我试验的原因,引起腿部溃烂。
为了保命,只能截肢。
岑清伊心情沉重地离开刑警队,外面阳光正好,身上却依然染着审讯室的寒凉,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岑清伊大脑由于摄入过多的信息,此刻混浆浆的。
站在路边,迎风吹了会,人多少好受了点。
岑清伊从兜里摸出手机,江知意早回她信息了。
之前她发的一条写的是:姐姐,费慧竹决定自首了,我今天先来刑警队参加审讯,我觉得林依依要是对过去没有执念,不催眠也可以,说实话,现有的罪名,她应给够判了吧。
江知意回复的是:林依依和我的想法一样,都想找回过去的记忆。
最新一条:宝贝,我们马上要开始了,你要是过来,就在门口等一下。
最新的消息时间,是3分钟前。
看来还赶得上,岑清伊回了条:我马上过去。
岑清伊开车连忙干往协和医院,诊疗室内准备妥当。
薛砚秋在旁边的房间,透过大屏幕可以看到诊疗室内的情况。
万事俱备,催眠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