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风,微凉,无声无息地拂去心头的燥意。
江知意和岑清伊做着同一件事,讲述关于“岑清伊”的故事。
岑清伊既然决定讲,自然都是真实的,她的声音很轻,夜风润色过,透着一丝凉意。
廉如是静静地听着,从头到尾没有发问。
岑清伊第一次在相对平静的情绪下,讲述自己的过去,那些她曾经以为车祸失去的记忆,但事实上却被人为催眠抹去的部分记忆,以及失忆后一连串的波折离奇。
当然,薛予知、岑简汐、钟卿意……都被她隐去名字,在她口中变成陌生的亲人。
“现在,我和我妻子很好,有一个属于我们的宝宝。”岑清伊说到最后,微微挺直脊背,长长地舒口气,“我很知足,过去与我而言很宝贵,但现在才是最值得我珍惜的。”
岑清伊微微偏头,笑了笑,“我讲完了,谢谢廉教授。”
一阵风刮过,月光穿过摇晃的树叶洒下来,碎裂成一片片的光。
廉如是扬起头,望着晃动的树梢,平静道:“是个精彩的故事。”
“可能都是事故,所以才精彩吧。”岑清伊自嘲道。
“你对自己的人生有怨恨。”廉如是说的是肯定句,岑清伊愣了愣,也不否认,“确实,要说一点没有,是假的。”
“即便充满怨恨,你的人生也不会因此改变。”
“我知道。”岑清伊突地有些委屈和怄气,“我是一个正常人,我不能有情绪吗?”
“能有。”廉如是仍是轻飘飘两个字。
“没有经历过的人,当然可以站着说话不腰疼,当然我不是说您。”岑清伊盯着自己的脚面,脚尖上占了泥土,她抖了抖鞋子,低声说:“我觉得,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这个确实要夸你。”廉如是用着平静的语气,说出夸奖人的话,听起来并不像是评价,哪有人高兴的时候还缓声细语的?
如果说岑清伊的心情是一条起伏的线,那廉如是更像是一条水平线,岑清伊不理解,难道人老了,连同对喜悦的感知能力都下降了?
也不知怎么的,岑清伊突然想起慧远大师,他们说话的语气某方面很相似,人生悲喜,在他们眼中都是一碗端平的水。
岑清伊不吭声,廉如是继续淡声说:“每个人来这世上,都有自己的使命,你也有,这是你上辈子为自己选定的人生,只不过轮回投胎时,忘记罢了。”
“所以这些是我注定该经历的?”
“是。”
“那我的人生也太惨了吧?”
廉如是轻轻地喟叹道:“苦日子还在后头呢。”
岑清伊坐不住了,偏着身子凑近点,“您是说,还有更不好的经历在等着我吗?”
“是的。”
岑清伊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廉如是也转头看她,“你要怎么办?”
能怎么办?开弓没有回头箭,人生就是那支箭,“我别无选择,只能往前走啊。”
“那就是了,即便你投胎后知道自己的人生剧本,你还是要继续往前走,”廉如是轻笑道:“所以如果让你选,你是选择忘记剧本,还是知道剧本?”
岑清伊曾经无数次懊恼,自己失去失忆,但人生若是真的可以预知未来要发生什么,那会让人幸福吗?
于岑清伊而言,不会。
比如她现在知道自己接下来还有更惨的日子……岑清伊蹙眉,“您这是给我算出来的吗?”
“算是吧。”
“您算得准吗?”
“你信,就准,不信不准。”
“那我不信。”岑清伊撇撇嘴,“我觉得我的未来一定是美好的。”当然,这话有点自欺欺人,廉如是这回倒是笑出来了,“如果你能有这个心态就好了,相信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哪怕那些痛苦的遭遇,都是一种福报,人生很短,别去怨恨。”
廉如是站起身,“夜深了,睡吧。”
岑清伊也站起身,望着远去的人,“我再坐会,晚安。”
岑清伊也不知自己今晚为什么,要和一个不熟悉的人说起那些事,她这人一向很谨慎这方面,或许今晚夜色很好,月光皎洁,连夜风都让人放松警惕。
不过岑清伊也没后悔说出口,她今晚像是重新梳理一遍错乱的人生,她没有以往那么多的悲伤。
谎言重复一千遍会成真的话,悲伤被倾诉一千次也会淡化到激不起涟漪。
廉如是给她的忠告,她虽然不愿承认,但想了想确实是对的。
至于她未来的经历,更苦逼?哎,岑清伊仰头和苍穹对话,“为什么您这么偏爱我,要给我这么多的坎坷啊?难不成要降大任于我?”
岑清伊自嘲地笑,缓缓往回走。
今晚,回复巴桑晚安的时间也晚了,岑清伊回到卧室,元宝正好翻身,哼哼唧唧叫了声papa。
岑清伊抱住孩子,脸颊蹭蹭她,未来纵然千难险阻,为了她的小公主和大公主,她也会化身骑士,杀掉所有恶龙。
这一晚,江知意和秦清澜同睡,岑清伊和孩子一起。
翌日,江知意趁着母亲和廉如是出去运动时,敲开书房的门。
江启博放下手头的书,“来了。”
“恩。”江知意推上门。
父女两很少面对面聊天,空气中的静谧,因为今天的话题而略显沉重。
“您想好了?”
“恩。”
“真的吗?”
“恩。”
“那我可以说几句吗?”
“可以。”
不同的人,聊天方式截然不同,面对江启博,开门见山,言简意赅。
江知意和江启博说明,她已经成功劝说母亲离婚,也将离婚后续的安排好了,“我想过让你去哥哥们那里,但我想你不会同意,所以这里留给您,会给您找一个保姆,照顾饮食起居,”江知意顿了顿,见江启博没反对,继续说:“我妈去我那里住,养好身体,我会给她开一家书店,这是她年轻时就有的愿望。”
江启博点点头,曾经那样高高在上的父亲,总是严词厉色,此刻竟乖得像个孩子,江知意心里泛起酸涩,时光最终会带走一切,连同眼前这个人。
江知意轻叹口气,“您有四个儿子,一个女儿,不需要担心养老的问题,即便离婚也是我的父亲,我们都会常过来,当然你愿意去我们那里走动更好。”
江启博嗯了一声,“还有吗?”
“还有,”江知意语重心长道:“我们都大了,都可以是你的靠山了,有问题不需要一个人扛。”
江启博没做声,江知意继续说:“我从我大哥那里听说,你好像有些事,但是他没说具体的事,我想了想,能让你提出离婚,那必定是件大事,所以关键时刻要靠家里,不要硬抗,我们真的都可以担事了。”
江启博微微低着头,江知意别过头望着洒进窗子的晨曦,她眯了眯眼眸,记忆倒流,“虽然曾经有过怨恨,但改变不了你是我父亲这件事,毕竟除了那件事,你对我尽到了一个父亲的责任,现在也是我作为女儿该报答的时候,所以一个人扛不住的话,一定要来找我,别让我们担心,可以吗?”
江知意轻声询问,江启博重重地点头,深吸口气,嘱咐道:“无论怎么样,好好照顾你妈妈。”
“我会的。”江知意起身,“您也照顾好自己……”江知意顿了顿,吞咽口水,叫了声,“爸。”
江启博抚着额头,挥挥手,让江知意离开。
江知意心头也百般陈杂,他们很少说话,她不记得上次叫爸是什么时候了。
关上门,江知意站在门口几秒钟,轻轻舒口气。
江知意动作很快,一天时间,召集所有人回来,简短地说明情况,四个儿子能做的,是尽孝,但没去阻拦父母的离婚,江松自责说:“没想到你们协议离婚那么久,我们这些做孩子的,只顾着自己在外面工作了。”
“尽量还是低调点吧。”秦清澜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尽管昨晚答应女儿,但如今突然快进到离婚,她还有些打怵,“别影响到你们几个,尤其是江松,你在政府,我们离婚不会影响你吧?”
“不会的。”
“那就今天下午去民政局吧。”江知意像是大家长,年纪最小的妹妹开始参与家庭的重大决策,“四哥跟我去吧。”
江杨点头,江槐从公司合作的家政找了一位合适的保姆,今天就能过来上班,江树帮忙联系搬家公司,将秦清澜的东西收拾下,江知意按了按岑清伊的手,说:“我们会住到别墅那边,孩子也大了,需要玩的地方,那里住着宽敞,廉教授、忍冬和夏冰会一起住过去,这个没问题吧,宝贝?”
江知意事先和岑清伊打过招呼,当面再问一次,尊重她家主的位置,岑清伊点点头。
下午,江杨开车,载着江启博和秦清澜,以及江知意,一起去民政局。
“我跟认识人打过招呼,这个点没人了。”江杨提早准备好了,两人不用排队,到了就能领离婚证。
秦清澜颤颤巍巍地接过离婚证,定定地望了许久,江启博接过离婚证,微微低头,“那我先回去了,你们好好照顾你妈,”末了,江启博沉声说:“清澜,好好照顾自己,去过你想要的生活吧。”
江启博头也不回地离开,江杨追出去。
岑清伊早已等在门外,江知意牵起母亲的手,“妈,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秦清澜还有些失神,几次回头,看向江启博离开的方向。
没想到,这辈子还会有今天,她离婚了,秦清澜仍然感觉不真实。
或许夜色总是容易让人悲伤,秦清澜心里不是滋味,她坐在车里,望着车外穿梭的车流,她的心隐隐地惶惶。
天茂中心位于江城市繁华的商圈,附近高楼耸立,人群聚集,刚刚入夜的天茂,正是热闹的时候。
金碧辉煌的建筑亮着耀眼的灯光,江知意牵起母亲的手,走进一楼的咖啡厅,“喜欢这个位置吗?”
秦清澜还没有从低沉的情绪中恢复过来,岑清伊站在她旁边,笑着说:“妈,我们以后可以做邻居了,我在11楼工作,中午可以来您的书店吃饭,咱们的书店会提供咖啡西餐的吧?”
秦清澜才回过身,泪眼朦胧,“你买下来了?”
江知意牵起母亲的手,笑着说:“你也太不了解你孩子的实力了,这里是天骄集团的楼盘,不要说这一层,整栋楼都是我们江家的。”
秦清澜半晌都回不过神,这一刻,她真切地感受到,孩子们成长为她不熟悉的样子,需要她仰头才能看见的位置,她们飞得很高很高了。
回家,江知意陪同秦清澜坐在后排,路上秦清澜太累,靠在江知意的肩膀打起瞌睡。
江知意略微歪着头,靠着母亲,她回想起小时候,她依偎在母亲身边,汲取她给的温暖和安定。
岑清伊透过车镜看到暖心的一幕,那是她曾经向往却没能实现的梦,她想靠在母亲怀里,和母亲撒娇。
停好车,岑清伊翻出手机回头示意,嘘了一声,她举起手机,偷偷拍了一张。166小说
照片里,秦清澜眼角挂着泪痕,江知意像是爱护孩子般将她轻轻拢在怀里。
岑清伊眼眶泛酸,妈妈,你等等我多好,我可以大声地告诉你:我长大了,我可以保护你了!【看小绿字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