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离婚,你做我的代理律师吧。”
岑清伊以为自己产生幻觉了,下意识疑惑地“啊”了一声,紧着回过神问:“什么?”
“你不是早知道么?”江启博反问,岑清伊咽了咽口水,愣是不知如何回答。
也不算早,之前江知意说她才知道,“那为什么挑现在离婚啊?”
岑清伊不愿把人往坏处想,江启博却坦诚道:“她现在病了,只会成为我的累赘。”
岑清伊差点气得吐血,这是人说的话吗?这是一个成年男性,而且是任职过政府要职的人该说的吗?
当然,身为律师,总不能破口大骂渣男。
“这事儿您都跟谁说了?”
“就跟你说了。”
岑清伊深吸口气,冷静道:“这么大的事,怎么也得和家里的孩子商量下吧,至少也得和当事人沟通啊。”
“所以我不是找你了吗?”江启博沉声道,看起来不像是开玩笑,“我信任你,你作为我的代理人,全权负责,如果你不愿意,我再找别人吧。”
岑清伊咬牙切齿,我谢谢您的信任,谢谢您把我推到枪口挨枪子。
“这么大的事,面谈吧。”家事尽量不外扬,岑清伊总不能不管,“现在方便吗?”
午后,岑清伊开车和江启博约在一家安静温馨的西餐厅。
江启博诉求很简单,他要离婚,需要的话他可以搬出现在的江家,至于财产,按照法律规定分割就行。
岑清伊试图问出真正的原因,但面对老猎手,她没能找到突破口。
“如果家里人不同意怎么办?”岑清伊问。
“你先和小意说吧。”江启博虽然嘴上说岑清伊全权代理,但言辞间分明早就计划好了,“只要她同意,后续就好办。”
“您觉得她会同意吗?”
“会的。”
岑清伊被江启博笃定的语气噎得说不出话,她好心劝慰,让江启博别在这时候离婚,纵然两人早已真没感情,但好歹也同居屋檐下那么久。
江启博心意已决,“你就和小意说吧,我决定和秦清澜离婚,我也老了,也希望按照自己的方式去生活,现在孩子们都大了,事业也挺稳定,我留在江家的意义不大,更何况她现在还生病了,我不想临老了再去照顾谁,太麻烦了。”
岑清伊听得直冒火,尽量心平气和道:“那你就没想过,你会生病吗?”
“想过,这就不用你操心了。”
“一个屋檐下过了那么久,非要现在离婚?”
“我累了,演戏演够了,估计她也一样。”江启博像是突然想开了,岑清伊却秦清澜鸣不平,“如果真的离婚,就该早点,而不是拖着,浪费了人家的大好时光……”
“岑律师。”江启博打断她,“我希望你清楚,当初决定不对外公开,并非我一个人的意思,是我们协商的结果。”
无非各取所需,江启博不想跟组织上报影响自己的升职,而秦清澜也顾及颜面,不想离婚被人说三道四。
如今,秦清澜生病,江启博也说自己想开了,人啊……
岑清伊无法劝说江启博回心转意,思量再三,“行,我会跟姐姐沟通,您也别急。”
江启博起身离开,临走前提醒岑清伊尽快。
岑清伊坐在餐厅里,按着微信对话框,半晌没有动。
上班时间,江知意专心在忙,岑清伊犹豫再三,放弃打电话,发信息:姐姐,晚上我接你下班回家呀?
江知意回复得很快:好,正好我不想开车。
下午,岑清伊忙工作,脑子时不时就冒出江江启博说离婚的那张脸,过于平和,总感觉背后似乎在酝酿惊天巨浪。
晚上,江知意坐上副驾驶前,先把一个袋子放到后座。
岑清伊往后看,“什么东西?”
江知意坐好,系安全带,“你的心脏彩照结果。”
如岑清伊所料,没有异常,江知意提醒岑清伊,“下次难受,第一件事告诉我,我们检查。”
岑清伊嗯嗯两声,江知意旁敲侧击地问,“最近一切都还好吧?有没有不开心?”
“没有。”岑清伊琢磨跟江知意提江启博离婚的事。
江知意似乎有些累,跟她逗趣几句靠在窗边,不一会便睡着了。
一路无言到家,岑清伊停车,没急着叫醒江知意。
倒是江知意自己伸了个懒腰,嘴里一个字“恩”字恩得百转千回,岑清伊心神一荡,“醒了?”
“抱抱。”江知意眯着眼张开手臂,岑清伊解开她的安全带,凑过去,将人抱在怀里。
江知意像是小宠物,缩进岑清伊怀里哼唧,“我好困哦。”
“那今晚回去早点睡。”岑清伊轻抚她的后背,江知意嗯了一声,打个呵欠,“我不想动。”
“我抱你上楼。”
“不要。”江知意又打了个呵欠,“你得给我提神,给你1分钟时间,提神失败要罚你。”
江知意话音落下开始导数,岑清伊心一横,“姐姐,下午咱爸找过我,说想和妈离婚。”
江知意数到52,戛然而止。
岑清伊认真的表情,“你没听错。”
江知意眸光闪了闪,“还说了什么。”
岑清伊如实交代大部分,说到最后一条江启博提到的不想被秦清澜添麻烦,她进行了美化,“再就是母亲生病,现在有咱们几个孩子可以照顾,现在离婚对于他们双方来说,都可以有一个重新的开始。”
毕竟江知意曾经表露过,她对父母协议离婚的看法,岑清伊大概猜到她的想法,江知意眉头挑了挑,点点头说:“我知道了,回家吧。”
江知意反应太冷静,岑清伊纳闷,但也没紧追问。
临睡前,两人躺在床上,岑清伊才问出口,“姐姐怎么想的?我要接这个离婚案吗?”
“说实话吗?”
“恩。”
“首先,我觉得他说的理由都是假的。”
“啊?”岑清伊愣住,“那?”
“我也是猜测。”江知意抿唇道:“其次,你如果能忙过来可以接这个案子。”
岑清伊想得是尽量不外扬,江知意想的是她忙不忙,岑清伊说出自己的顾虑,如果别的律师代理,可能口风没那么紧,她的意思是尽量低调处理。
“这个么,无所谓。”江知意笑了笑,“既然父亲都提出离婚了,自然考虑过了。”
岑清伊想了想也是,“那大哥他们?”
“他们都不是问题,我来说吧。”
岑清伊莫名松口气,“那辛苦姐姐,妈那里呢?”
“妈那里,我先说,等确定了,咱们一家人围坐到一起再说下。”江知意更是干脆利落,岑清伊怀疑,她早在心中盘算过。
既然江启博着急,江知意也打算快点,她第二天去上班路上,已经分别打给四个哥哥,说明父母离婚的事,“他们两个早就协议离婚,现在两人都没顾虑了,离婚能更好地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哥四个最开始的反应都很惊讶,男性有时没有女生细心,他们四个离家早,也没机会发现父母分居的事。
江启博提出离婚,江知意会跟母亲沟通,哥四个里面,也就江松有些顾虑,不过他也仅仅是提醒江知意,“母亲现在还在养病,能延迟一段时间最好,不能延迟,也要注意方式方法。”
江知意自然考虑过了,“大哥,我想问你一句话。”
“恩,你说。”
“爸会有事吗?”
江松迟疑几秒,“你在想什么?”
“我跟你说的爸要离婚的理由,你信吗?”
“信。”
江知意察觉到了,“好吧,我知道了。”
既然不方便,江知意不多问,“那我今天回家,跟妈沟通。”
另外三人,都给江知意发信息,大意是有事要随时说话,父母那里尽量要和和气气,好聚好散,哥几个兜底,老两口别担心。
协议离婚多年,现在突然搬到明面上,任谁都会猜想背后的深意,那可是父亲提出的离婚。
晚上,江知意,岑清伊,带着元宝一起回江家。ωWW.166xs.cc
江启博看起来毫无异样,和往常一样淡漠,秦清澜倒是很开心。
晚饭吃得其乐融融,江启博提早撂筷去书房。
元宝跟奶奶玩得开心,直到犯困,岑清伊抱着她哄睡觉,江知意跟母亲去了卧室。
“我今晚跟妈睡,可以不?”江知意站在门口乖巧发问,秦清澜不由得想起小时候的江知意,扬起笑说:“当然可以。”
娘俩躺在床上畅谈,聊过去,聊现在,聊病情,聊未来……江知意翻身牵起秦清澜的手,“妈,关于未来,你有什么想法吗?”
秦清澜长叹口气,年龄大了,何谈未来,只不过尽量让老年生活别那么无趣罢了。
“你理想中的生活是什么?”江知意循循善诱,秦清澜认真地想了想,“我之前想的就是你们身体健康,工作顺利,也希望你三哥和四个早点结婚,也想你大哥和二哥能有个孩子,哎。”说着说着,未来就不美好了,都是犯愁的事。
“妈,不要想孩子,就问问你自己,你曾经想要的生活。”江知意不希望母亲临老还围着他们转,秦清澜年轻时确实想过,她想拥有自己的书店,“我喜欢读书,能让更多人读书我也很快乐。”
“那我们就开家书店。”江知意认认真真地给母亲计划,秦清澜有些打怵,“我还可以吗?我现在这情况。”
人生的限制,从来都是自己设定的,江知意宽慰道:“当然可以,可以雇佣员工,你当老板娘就行了。”
“哎,那估计你爸不能同意,她不喜欢我抛头露面。”秦清澜幽幽叹口气,江知意坐起身,“妈,你们都协议离婚,你还在意这个?”
秦清澜想的是,毕竟还住在一起,他们除了夫妻之实,和别人一样过日子,“我也不想因为这事和他吵架,一辈子都和和气气过来了,没必要到老了再吵。”
“妈,你不想和我爸真的离婚吗?”江知意切入正题,秦清澜回忆道:“年轻时那会,还真想过,有好几次都冲动想要去民政局离婚,现在年龄大了,也不想那么多了,到老了也是个伴。”
人啊,果然是群体动物,当体能逐渐下降,都会下意识想要寻找依靠,“妈,有我们。”
“你们嘛,各有各的家庭,我不去凑热闹。”大多数老人其实不是不愿意和孩子一起住,是怕给孩子添麻烦,也怕给人家小两口碍眼。
江知意握住秦清澜的手,“妈,你不是凑热闹,我是希望你能陪着元宝成长,我小时候特别希望爷爷奶奶都在我们家,我不想孩子有任何情感缺失。”
江知意的思路是对的,制造需求,让秦清澜感觉被需要,江知意和岑清伊,还有她们的元宝,大家都需要秦清澜。
“说实话,家里现在就忍冬和夏冰,但年轻人终究是好多事不懂,我也不想再请别人,妈白天可以去书店,晚上回来陪陪孩子,有什么事给忍冬和夏冰提个醒,”江知意叹口气,“我和清伊太忙了,以后只会越来越忙。”
秦清澜坐起身靠着床头,“我去了,你父亲怎么办?”
“你看,你还惦记他,你们早就不是夫妻了,你以后就惦记元宝就行了。”江知意也坐直,让母亲靠在自己肩头,“你有我们,我爸也一样,我们兄妹几个,会让你们安享晚年,但没必要非凑到一起,协议离婚,也就你们想得出来,要是我,真要有离婚那天,我就真离婚。”
“呸呸呸,你这孩子,你和小岑好好的,离什么婚啊!”秦清澜轻轻拍了下江知意的手臂,江知意笑了笑,“我就是打比方,所以我亲爱的妈妈,您能和我爸离婚,和我们一起生活吗?我们需要你。”
“哎。”秦清澜有些不真切,毕竟协议离婚那么久了,“你爸会同意吗?”
“我会沟通的。”江知意按了按母亲的发丝,“妈妈也老了,我也长大了,妈妈也做回小孩子,任性一点吧,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秦清澜泪水倏地滑落,她埋头在江知意的肩窝,她不曾现在这一幕,看似淡漠的小女儿是最贴心的小棉袄。
江知意侧身环抱住母亲,“这些年,辛苦你了,妈。”
秦清澜靠在女儿怀里,第一次释放自己多年积压的百般情绪,她想过带进棺材的,没想到会有重生的这一天,她也不知道重生过后是涅槃还是灰烬,但至少她有那么一丝勇气迈出第一步。
“妈,我给你讲讲岑清伊的故事吧。”江知意眼中的母亲,某种程度上,也是温室里的花朵,一辈子衣食无忧,没有太多波折,“你要听吗?”
秦清澜嗯了一声,江知意娓娓道来时,岑清伊起身,给孩子盖好毯子出去了。
岑清伊想出去走走,她刚出门,意外地发现,花园树荫下的长凳上坐个人,脊背挺直,微微低头。
岑清伊猜想是谁时,那人回了头,“还没睡?”
岑清伊上前,“廉教授,您怎么也没睡?”
“岁数大了,觉少。”廉如是微微扬头望着天空,夜朗星稀,岑清伊坐在旁边,“这边的天空都比市中心干净。”
“恩。”廉如是突然偏头问:“年轻人。”
“恩。”
“你有故事吗?”
“啊……”岑清伊笑了笑,“我可以讲啊,不过我的故事好像都是事故,呵。”
“没事。”廉如是幽幽道:“讲得好,有奖励。”
“什么奖励?”岑清伊好笑,没想到严肃的廉如是那她当小孩子,廉如是淡声道:“给你算一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