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点着灯火，隔壁的道场内传来练习的剑击之声。

余十七揉着隐隐作痛的后颈醒转过来，两眼空洞迷惘。呆坐了片刻之后，他撑着身子下床，看了一眼放在房间内桌上的无刃剑秋叶，神色变得有些古怪。

小心翼翼地以手指轻触秋叶的剑刃部位，余十七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嘴暗暗叹息。

这时房间外头忽然传来叩门的声音，柳意珂的影子出现在门上：“虞言志，你醒了吗？”

面对推门而入的柳意珂，他的第一反应是拿起桌上的无刃剑摆出自卫的姿态，眼底尽是戒备之意。

柳意珂见到这一幕后心生迟疑，在门口站定没有继续往前走。她的目光落在了余十七握剑的右手上，眼神中闪过一丝诧异——他握剑的姿态似乎变得和之前不一样了。

“虞言志？”柳意珂用试探性的语气呼唤他的名字，“你还认得我吗？”

握着剑的余十七愣了一下，一脸迷茫地摇了摇头：“阁下……是什么人？”

柳意珂深吸一口气，心跳骤然加快，她又问道：“那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余十七缓缓退到窗边，透过半开的窗子往外看了一眼，随后默不作声地盯着柳意珂。

柳意珂的心情急转直下，于叹息一声之后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安抚面前明显处于应激状态下的年轻人：“我不知道你究竟失去了多久的记忆，不过别太紧张，总会有办法的。现在……从新来一遍吧，我是柳意珂，你对这个名字有什么印象吗？”

“柳……意珂……你就是那个剑圣柳意珂吗！”余十七睁大了眼睛，惊讶到合不拢嘴，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秋叶道：“无刃剑……传闻是真的，前辈真的用这种奇怪的剑……等等！那这里是柳氏剑宗吗？失去记忆又是什么意思？前辈是说我失去了记忆？”

柳意珂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一时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能先告诉他：“这里是乌月，属于柳氏剑宗分支的天理太常流道场，目前我是这里的代理师父。”

“乌月……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你记不记得之前在哪里？”柳意珂小心翼翼地问道。

“之前……”余十七试图去回忆，但很快便抬手扶着额头露出痛苦之色，“我……我明明应该在同风门。不过是……不过是练功时偷懒，躲去后山睡了一觉。”

“睡了一觉？”

“嗯。”他对柳意珂的戒心稍微放下了些，虽然仍然握着剑，但全身已经不是肌肉紧绷的临战状态了。

柳意珂心中虽然焦急，但依旧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柔和，用眼神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余十七难为情地说道。

“是什么样的梦，还能回忆起来吗？”

他迟疑了一下，断断续续地开始追忆：“梦里遇到了很多人……好像还和很多人打了架……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奇怪，想不起来了，明明梦到的时候很真实，仿佛亲身经历一般，可现在越努力去想却越模糊……”

柳意珂见他神情越来越痛苦，赶忙伸手制止道：“难受的话先停下来！小心，千万别再走火入魔了。”

“走火入魔……前辈说的是我吗？”余十七难以置信地用手指了指自己。

“不，没什么，你别多想了。”柳意珂避开了他的目光，小声说道：“这个房间你可以随意使用，先好好休息吧，我去给你拿点吃的过来。”

“等一下，前辈……”余十七喊住了转身欲走的柳意珂，倒转手中的无刃剑秋叶，将剑柄递了过去，“这是前辈的剑吧，我刚才一时紧张就……”

“这曾经是我的剑，不过已经送给你了。”柳意珂淡淡一笑，“你似乎忘记了一些重要的事情。没关系，一会儿我慢慢和你说。”

余十七呆呆地站在原地，等柳意珂走后许久才回过神来低头查看手中的无刃剑，心中百般不解——自己明明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奇怪的剑，为何柳意珂说已经送给自己了？难道自己真的失去了一段记忆？

在床沿盘膝坐下，他将长剑横放在双腿之上，再度尝试去回忆自己之前做的那个梦，这一次梦中的一部分情景略微变得清晰了一些，可那些遇见的人却依然面容模糊。

恍惚之间，他仿佛看到自己走进重山之腹，见到了沐浴在月光下的温泉，有一抹令人血脉贲张的倩影翩若惊鸿破水而出。

“好美……”他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语。

奇怪，梦里明明看不清那个女子的脸，为何自己会觉得她很美？

罢了，梦本来就是玄妙难言的东西。他摇了摇头，渐渐回想起了自那场温泉边的邂逅之后，自己似乎和那个美貌的女子又发生了很多故事……

余十七在回想中越陷越深，浑然不觉柳意珂已经拿着食物回到了房间，此时此刻正站在桌边神色忧虑地望着他。

“或许有件事该让你知道，你昏过去之后……有念叨过一个人的名字。”柳意珂放在桌上的手轻轻摩挲桌面，犹豫地说道：“你还能想起玥儿是什么人吗？”

坐在床沿的余十七闻言身子一震，缓缓抬头朝柳意珂看去，两眼不受控制地涌出泪水。

难过和悲伤的情绪在心头交织，却又说不出理由，余十七不停地用手背擦着眼睛，可泪水依旧源源不断地夺眶而出。

“玥儿……玥儿是谁？奇怪……好熟悉……可就是想不起来……”他在徒劳地挣扎了许久之后终于放弃了继续擦眼泪，垂下双手顺从身体的本能哭了起来。

柳意珂看到他这副模样，心疼地背过身去，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她本来想等余十七吃点东西之后再与他好好梳理自己所知道的东西，通过这种方式帮他回想起真正的自我，但现在看来似乎希望渺茫。

这样下去，恐怕连他也会迷失在这个世界，永远也回不去了。

柳意珂紧咬银牙，紧握的双手指甲深陷入掌心。

她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一个令自己都感到害怕的念头——余十七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知道自己秘密的人，如今他失去了记忆，便再也没有人知晓他们两人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事实。

那么接下来只要她也重新忘掉那个世界的事，就能够回归原本平静的生活，在这个一切悲剧尚未开端的世界安然度过余生。

柳意珂的脸色变得一片惨白，她匆匆走到门外扶着墙壁喘息，汗水止不住地从脸颊滑落。

难道连余十七会变成这样，也是自己的心魔在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