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素的木门在眼前打开,柳意珂让四名弟子先进去,而后自己扶着门对留在外头的余十七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打扰了。”余十七微微低头,抬步迈过了门槛,第二次进入柳氏剑宗天理太常流分宗的道场庭院。四顾之下,发现此时的道场与之前他和玄月一同前往时所见到的枯叶遍地一片破败完全不同,道场的庭院非常干净,显然有人勤于打扫。
“家尊携剑东游,我便成了这处道场的代理师父。说起来有些不好意思,这么些年只收到了四个弟子……其实之前也有不少人上门来想要学艺,可大多数人都对我女子的身份有所顾忌。”柳意珂走在前头对余十七说道,“如果家尊还在这里的话,宗门应该不至于这么冷清。”
余十七问道:“柳前辈的剑术是学自令尊?”
“是。”
“那……晚辈冒昧一问,不知前辈可曾青出于蓝?”
柳意珂回头笑着摇了摇头,见余十七眼中似乎有些不信,于是解释道:“父亲离开之前,我还不曾胜过他一招半式。”
在余十七长大的年代,柳意珂已经是江湖中如此地位超然的存在,那比她更强的天理太常流前任师父又该是何等人物?
将有些神情恍惚的余十七请进室内道场,柳意珂吩咐弟子们都去后院自行练功,随后亲自在小炉边煮茶。
余十七跪坐在木几旁的软垫上,看着她捋起袖子露出的一双皓腕,心中忍不住想道若是单看这一双柔荑,又有谁会想到其主人是当世无双的剑圣呢?更多会联想起一位温婉柔弱的美人吧。
“请用茶。”柳意珂将冒着热气的茶盏轻推至余十七面前,微笑着补充了一句关照:“请小心,茶很烫。”
“多谢。”
柳意珂振袖坐下,对木几另一头的余十七说道:“有些事情,我都快要忘记了。”
“或许是不愿想起。”余十七小声回答。
“我一直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我不但离开了这个小小的道场,去了繁华似锦夜火不熄的帝都,还得到了皇帝的封赏。”她小心地捧起自己的茶盏,轻吹着上方的热气,脸上露出了如同孩子般天真的笑容。
余十七接过她的话继续说道:“之后还做了荒芜宗的大宗主,率领云中剑擒下了曾经横行无忌凶名昭著的十恶不赦。”
柳意珂叹了口气,无奈地笑道:“光阴流水,过去的这些事真的像是做梦一般。第一眼看到你带着瀚宇星芒剑的时候,我忽然感到很难过……真的很难过。因为在那冗长的梦里,我的人生其实并非一路春风得意,刀光剑影里也藏着残酷和血腥。”
“如果能够让死去的亲人朋友复生,也许我也愿意做一场这样的梦。”余十七回答道,“我明白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如何去活的权力,更何况在这里有前辈你想要的一切。但是,我还是希望前辈能和我一同回去,希望你能再一次成为我们的领袖。”
“难道江湖中又发生了什么事吗?”
“是十恶从荒芜的地牢中逃脱了。”余十七言简意赅地说道,“除此之外还有新的敌人崛起,我们已经失去了韦宗主,眼下形势并不乐观。”
柳意珂愣了愣,喃喃道:“怎么会这样……韦宗主竟然已经……”
她放下茶盏,捂着额头沉默了片刻,自责地说道:“是我害了大家。”
“坚守不杀之誓,对除了前辈之外的人而言,或许要为之付出沉重的代价。”
“但这却是天理太常流代代相传的习剑宗旨。”柳意珂自嘲地说道,“我曾经也一度十分相信自己的武艺,希望把这份誓言带到荒芜宗,可是……刀剑之术,本就是杀人之术。如今我也不明白,自己的这些坚持是否有意义。”
“当然有意义。”余十七毫不犹豫地肯定道,“前辈你只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就做到了大家一直以来都认为一定做不到的事,并且为江湖正道树立了榜样。刀剑之术固然是杀人术,但术是掌握在人手中的,等到江湖人都心怀侠义的那一天,江湖也就不再需要侠了。”
柳意珂听完这番话,忍不住笑了,问道:“这是你的理想吗?”
“我……我恐怕办不到。”
“办不到的事,你还真敢说呢。”她的语气里有几分揶揄的味道。
余十七惭愧地低下头,这话他一时接不下去了。
“好了。”柳意珂忽然站了起来拍了拍衣衫下摆,“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下。”
“前辈有事要忙?那我……”余十七一时紧张,下意识地想要起身告辞。
“换身衣服而已。”柳意珂用柔和的眼神示意他安心坐着等候,“我很快回来。”
换衣服?余十七坐在木几旁对着茶盏发呆,心想莫非柳意珂只在出门在外时穿着男装,此时回到道场等于回家,便要换回女子的服饰?
茶叶沉淀杯底,他不经意间对着茶杯吹了口气,看着水纹波动,仿佛看到了自己不平静的内心。
片刻之后,柳意珂回到了他面前,余十七抬眼望去,口中忍不住发出一声讶然低呼。
柳意珂依旧束着马尾,只不过额头上多了一条系着的红带。身上穿的并非他想象中符合乌月水乡风情的女子衣裙,乃是道场的练功服,上身是适合使用兵器搏斗的雪白宽袖短褂,下身是长及脚踝的红色袴裙,看起来像极了尚武世家那种即将骑马出猎的贵族女子。
“前辈你这是……”
“之前不是说好了要切磋一下吗?”柳意珂一脸理所当然地望着他,“你用秋叶还是用瀚宇星芒?”
“既然是切磋,那我还是用秋叶吧。”余十七说着将瀚宇星芒放在了木几上。
“无所谓,用你自己觉得顺手的。或者你可以从道场收藏的刀剑里挑一把。”柳意珂对他笑道。
似乎被轻视了,不过对方是久负盛名的剑圣,不把自己当回事也无可厚非吧……余十七挠了挠头发,回答道:“我就用秋叶了。”
柳意珂点了点头,抬手抱拳向他躬身道:“柳氏分宗天理太常道场,代理师父柳意珂,请指教。”
余十七同样还礼:“晚辈同风门虞言志,不敢指教,请前辈赐教。”
柳意珂站在室内道场的左半侧,隔着十步的距离朝余十七招了招手:“开始吧。”
余十七站在有半侧,眼神犹豫地望着两手空空的柳意珂:“前辈你的剑在哪里?”
“你可以猜猜看。”柳意珂神秘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