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年少时那次惊鸿一瞥般的初见已经过去了很久，余十七记忆中那个来到同风门挑战虞令维的柳意珂的面容已经相当模糊，可此时此刻他望着眼前一身干净素白长衫、眉目清朗的男装丽人，心底不知为何总觉得如此自然，仿佛她本该如此。

“喂！你这个人怎么好不害臊，这样盯着我师父看做什么？”卿婉怒而起身，一拳砸在了桌上，震得刚上桌的四碗面都抖了抖。

夏生唯恐天下不乱地瞥了她一眼，小声拆台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噢，刚还让我不要拍桌子来着……”只是他话还未说完，便被卿婉一个凌厉的眼神给顶了回去。

余十七却好像完全没有听到柳意珂那名女弟子的话，他缓缓地站起身想向柳意珂行礼，却忽然因过于激动而双腿软麻，不由自主地屈膝跪了下去：“柳……”

柳意珂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眨着眼不明白面前这位年轻人怎么就突然给自己行了如此大礼。

一旁的四人也看呆了，卿遇安在桌下按住了商君诚摸向剑柄的手，夏生则是拉着卿婉劝她坐下：“师姐不必紧张，看来又是个想向师父拜师学艺的。”

“你……”见不知为何下跪的年轻人咬牙挣扎着想站起来，柳意珂略微迟疑地伸出一只手打算拉他一把，可就在此时她的目光落在了他腰间别着的那把剑上。

那剑不知为何没有相配的剑鞘，缠绕云龙的剑锷上镶嵌着一粒璀璨的明珠。

“瀚宇星芒……”柳意珂喃喃念道。

余十七诧异地抬头，目光与之相接的瞬间立刻便发现柳意珂的明眸中似乎暗藏着失落和迷茫。

“晚辈同风门虞言志，见过柳前辈。”余十七终于站直了身子向她行礼道。

“同风门……就是黎州云岭的那个同风门吗？”柳意珂回过神来，眨了眨眼问道。

“是。”

“我还以为，你是荒芜宗的人，这把剑……”她若有所思，声音渐渐轻了下去，却在余十七发问之前摇了摇头自己主动断绝了思绪：“不，没什么了。”

余十七眼中闪过犹豫之色，过了片刻才缓声说道：“柳前辈你刚刚说了瀚宇星芒对吗？你是认识这把剑的……所以……所以你就是我要找的那个柳前辈。”

柳意珂怔了一下，忽然撇开了目光，咬牙低声否认道：“不，我不明白你说的话。”

“这把剑正是荒芜宗大宗主随身的传承古剑，瀚宇星芒。”余十七继续说道。

邻桌四个侧耳努力听他们谈话的年轻人们纷纷一愣，随后彼此面面相觑。

心直口快的夏生率先轻嚷道：“不会吧……那个家伙就是名震天下的荒芜宗的大宗主？这么……年轻？”

“嘘。”卿婉心中虽然也有一样的疑惑，但她却白了夏生一言，警告他不要再这么口无遮拦。

商君诚此时趁着卿遇安走神，成功挣脱了他桌下的手，双脚一踮翻身跃过桌子来到余十七面前。

他在挑衅地望着余十七的同时，对柳意珂说道：“师父，这个人不可能是荒芜宗的大宗主，我看他就是想以此来引你出手好偷学一招半式。这种不知天高地厚来讨打的人，让弟子来应付就是了，你去和师兄他们吃面吧。”

“阿诚，不要这么无礼。”柳意珂摆了摆手示意商君诚退下。

“柳前辈，你难道不记得这把剑了吗？”余十七双手将剑捧起，向之前赫连罗凌把剑转交给自己时一样，递往柳意珂面前。

柳意珂嘴唇微动，问道：“公子这话……是何意？”

“前辈可否借一步说话？”余十七心中愈发笃定，这便是自己要找的那个柳意珂，那个和自己一样穿过洞窟石壁来自原本的世界的柳意珂。

柳意珂迟疑了一下，随后微微一笑，回头吩咐四名弟子留在摊上安心吃面，自己对余十七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余十七走在前头引路，背在身后的秋叶自然映入了跟在后头的柳意珂眼中，她的脸上顿时生出了一片复杂的神色，眼神中纠结之意更浓。

走到了小摊对面的无人的空巷内，余十七主动停了下来，回身面向柳意珂。这一次他认认真真地将右手握拳反抵在自己心口向她行了礼，这是荒芜宗云中剑的礼节。

“柳前辈，我是从西荒来的，这个世界对你来说也许很好，但你不属于这里，也不该再继续逗留下去了。”

柳意珂的双手不知不觉握紧，她低着头站在原地默不作声，垂下的刘海遮住了双眼。

“柳前辈还记得自己有过第五个弟子吗？她叫赫连罗凌！六年了，她一直兢兢业业地守着瀚宇星芒，在等你回去！”

“我现在……究竟是在梦中？还是……公子你在梦中？”柳意珂双手捂着脸，弓着身子颤声问道。

余十七在心中想道，或许我们都在梦中。他在古籍上曾读到过有贤人蝴蝶一梦，醒来之后不知是自己梦到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梦到变成了自己。柳意珂思念弟子，因而在这里逗留六年，已经麻醉自己忘却了原本的那个世界，如果没有他带着瀚宇星芒突然闯入，或许她永远也不会有醒过来的那一天。

“晚些时候可以随我回天理太常道场吗？”稍稍整理了情绪，柳意珂重新恢复冷静，淡淡一笑对余十七作出邀请。

“去道场？”

“就是你取得秋叶的那个地方。”柳意珂说着转身往回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之后再把你想告诉我的慢慢说来吧。”

“柳前辈……”

柳意珂走出几步之后忽然回头，昂着下巴嘴角一扬：“虞言志，你刚才吃饱了吗？”

“啊？”余十七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问自己这个，虽然小摊上还留着小半碗云吞，但他此时已经不饿了。

“回到道场之后，来和我切磋一下吧。”

“啊？”

那语气仿佛像是在和相识已久的老友说“来我家做客，顺便喝杯茶吧”。

“就这么决定了。”她轻笑一声，连步子也变得愉快起来。

这就是柳前辈会得到武痴这种风评的缘故吧？她向别的人挑战的时候也是这样不分场合不看时宜的吗？余十七站在原地一阵凌乱，内心既为能够和仰慕的传奇交流剑术而激动，也为接下来可能遭遇自己学剑以来最强的对手而感到紧张。

万一打不过怎么办……不对，一万也打不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