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辚辚马萧萧,捧着糖葫芦叫卖的小贩缓步行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
手持瀚宇星芒的余十七望着充满生机和人间烟火气的乌月城,眼神中的戒备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
呆怔地站了许久,直到感受到路人频频投来怪异的目光,余十七才恍然回过神,迟疑着将剑收起来。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紧张地回头朝身后看去。只见街道向远处延伸,依稀可以望见水门码头附近那座他曾经登高作画的钟楼遥遥矗立,哪里还有什么石门和洞窟的影子?
难道这就是……另一个世界?
赫连罗凌说过,无论在这个世界看到了什么都不要当真,并且要时时刻刻记住自己属于“原本的那个世界”。可是眼前的乌月城是如此真实,周遭的一切几乎都如他当初所见。
“打扰一下,请问现在按历是几年几月?”按捺不住心中的冲动,余十七向路边支着小吃摊子的老板打听道。
那老板正摇着扇子搭着汗巾,闻言神情怪异地瞥了一眼余十七,又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阳:“现在是修和二年五月初三啊,再有两日便是端阳节。客人你口音纯正,看装束也是中土人士,难道是从番域来的?”
余十七尴尬地笑了笑,忽然觉得腹中有些饥肠辘辘,掏出钱袋要了一碗三鲜云吞。老板见有生意上门,也就不计较他方才问那个没头没脑的问题了。
炉火旺盛,锅子上方热气腾腾,老板的手艺也颇为老练,不出片刻一碗裹着鱼肉、虾仁和猪肉馅儿的云吞便端到了在木桌旁支着胳膊看街上人来人往的余十七面前。
“客官有什么忌口吗?香菜和葱花都能吃吗?”
“没关系,都行。”
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老板从两只盛放佐料的竹编小框中各抓了一把切碎的葱花和香菜末撒入碗中。
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入口柔软滑腻而不失劲道,一咬下去三种肉馅儿的鲜味顺着溢出的汤汁一下子涌进口腔,又在香菜和葱花的清香中提炼升华,让人忍不住想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这感觉未免也太真实了。”余十七将木勺轻轻放下,脑海中忽然蹦出了许多千奇百怪的念头。
他想起自己是太业二十五年末出生的,而这个世界现在是修和二年,如果这个世界也存在一个“余十七”的话,这时候才不过三岁……
那这个时候终陵弃和娘又各自在做什么呢?余十七忽然很想跑去乌月城外的龙壑镇竹林沟去看看终陵弃和孟渔舟的家,也想前往同风门去找师父和师娘,更想去荒芜宗见一见年轻十七岁的藤以宁,这个十七年前的世界仿佛潜藏着无数的可能在等待着他。
“啪”的一声,刚刚邻桌上坐下的一个黑衣服的少年重重拍了下桌子,高声嚷道:“老板!来五碗排骨汤面!两碗不要放葱!”
“不许拍桌子。”紧接着坐下的绿衣少女柳眉一横,清丽的面容上挤出怒意,威严十足地嗔道。
“两个人要五碗面?”老板奇怪地问了一句。
“师父和师兄们在后面,马上就到,赶紧下面去吧!”少年咧嘴一笑。
“好嘞,您稍等片刻,马上就好。”
老板刚转身去忙活,坐在那儿翘起腿哼哼的少年忽然“哎哟”了一声,余十七忍不住歪头看去,只见绿衣少女揪着黑衣少年的耳朵,把他揪得身子侧弯,脸都快要贴到桌子上了。
“不许在我面前翘腿,不许在我面前哼青楼的曲子!”少女一手揪着少年的耳朵,另一手捏着一双竹筷指他道。
“疼疼疼疼……师姐你先放手……”
“你先道歉。”
“对不起师姐我错了!”少年赶紧把腿乖乖放下来。
“哼。今次且饶了你。”少女鼓了鼓腮帮子松开了手。
余十七本以为这就完了,不过是同门师姐教训行为有些不端的师弟,没想到少年脱身之后忽然又一掌拍在了桌子上,真气激发震得桌上装着竹筷的木桶一跳,一支最长的竹筷从众多竹筷中脱颖而出,却在即将射向天空之前被少年一把抓在手中。
那竹筷在他手中漂亮地转了个圈,而后尖端指向了绿衣少女挺拔秀丽的琼鼻。
“还不服气?”
“不是不服气,就是想向师姐讨教两招!”
“看来是今早道场练习没把你打够。”
话音未落,两人手中的竹筷已经像两把剑一样斗在了一起。余十七看得惊讶,忍不住微微张了张嘴,他本以为这两人拿竹筷斗招多半是儿戏,可认真看了一会儿之后却赫然发现其中蕴藏着颇为高深的剑术。
少年和少女的胳膊肘都支在桌上不曾移动,以此为中心运使小臂和手腕进退攻守,两人都试图以竹筷刺中对方的手。
转瞬之间两人已经来来回回斗了几十招,仍是不分伯仲。余十七大约有些看明白了,这样的切磋只是纯粹在比剑术招式,也没有用上真气,和需要结合身法走位的实战完全不同,这两人又师出同门对彼此的招数知根知底,所以与其说是在比斗倒不如说是在练习。
从他们方才的交谈来看,那个黑衣少年多半功夫比绿衣少女略输一筹,此时靠这种比斗的方式才能支撑这么久不落下风。
“小婉,夏生,你们都别闹了。快停下,老板在等着端面呢。”带着两名略大一些的少年从后方走来的女子劝阻两名弟子罢斗,而后对端着面等候在一旁的老板赔笑道:“我徒弟贪玩,见笑了。”
“不,不碍事。原来是柳师父,快请坐。”
像男子一样束发身着白衫的女子淡淡一笑,把身后的两名弟子安排和先来的少年少女一同坐下,而后顾盼左右,目光落到了发愣出神的余十七身上。
“借个座位,公子不介意吧?”她有些心虚地笑了笑,小声询问道。
另一桌上的四名徒弟一同扭头朝余十七看过来,四人脸色各不相同。
卿遇安眼中带着犹豫和担忧,商君诚则是倨傲中透着威胁的冷意,卿婉微微蹙眉,夏生则是憨笑。
余十七回过神来,浑身忍不住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激动,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样毫不避讳地凝视着一名初次相逢的女子的行为有多么失礼,脑海中想的全都是这就是自己憧憬已久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