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十七将热水送到玄月的房间，然后出门将门关上，对里头说道：“我就在客栈楼下和乾曜聊聊天，你慢慢来不用急。”
“去吧。”房间里头传出玄月的声音。
虞乾曜正在客栈楼下把玩余十七的那把木鞘长剑，他抬头看到余十七从门里走出来，笑着问道：“大哥，这把剑是新得到的吗？锋刃都没开。”
余十七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这把剑本来就是这样的，是一个前辈留下来的无刃剑。”
“无刃剑？”虞乾曜以为余十七在和自己开玩笑，“无刃剑怎么用的了啊？回头我找人给你磨开。”
“千万别。”余十七被他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想把秋叶要回来。
毕竟是柳意珂留下的剑，虽然现在到了自己手中，可余十七并没有觉得能够随便处置。
他向虞乾曜解释道：“乾曜，告诉你也无妨，这是荒芜宗前任大宗主柳意珂留下来的剑。柳意珂代表的天理太常流以“不杀”为宗旨，她佩带无刃剑便是表明遵守不杀之誓。”
“剑圣……柳意珂。”虞乾曜喃喃出神，有些遗憾地说：“当年连爹也没能赢过她。”
“是听师娘说的？”余十七心想柳意珂上门来挑战的时候自己尚且是个半大孩童，更别说虞乾曜了。
“嗯。”虞乾曜点点头，又问：“大哥，柳意珂前辈的剑怎么会传到你手上？”
“这就说来话长了……”余十七无奈一笑，伸手拍在兄弟肩膀上：“等回到师门大家一起吃晚饭的时候，我说给你们听吧，连带着我这阵子在江湖遇到的各种奇人怪事。”
虞乾曜欣然答应，又微露羡慕：“大哥，江湖一定很有意思吧。”
江湖很有意思？余十七心里并不这么觉得。这几个月来他见过了太多刀光剑影，几次遇险要不是都有贵人相助，现在哪里能这样好端端的站在虞乾曜面前和他说话？
或许这个江湖的本质，就是唯利是图尔虞我诈血雨腥风，只不过靠着荒芜宗维持着明面的秩序，才没有露骨到茹毛饮血杀人如麻的地步。
可是看着弟弟眼中那份少年人独有的憧憬和希冀，余十七又不忍心这么快用现实的话语摧残他，于是违心地顺着他的话语轻轻嗯了两声。
兄弟俩在客栈门前又闲话了一阵家长里短。
“都过了这么久了，钱师弟和莫师弟去买东西怎么还没回来？该不会是赌钱去了吧？”虞乾曜忽然有些疑惑地朝远处望去，头也不回地对余十七说：“大哥，我去看看他们俩在搞什么鬼。”
“我和你一起去吧。”余十七心想要是那两位师弟真的去赌钱了，自己做师兄的可得好好教训他们一顿。
“不用，你还是留在这里等玄月小姐吧，万一一会儿她出来找不见你着急了多不好。”虞乾曜抬起左臂背对着他挥着手，沿着街路往前走去。
余十七本想提醒他自己的秋叶还被他拿在手上，不过犹豫了一下心想还是算了，免得兄弟觉得自己小气。何况虞乾曜从小就乖巧懂事，余十七心想自己刚刚给他说过这把剑的意义之后，他也不至于转眼就跑去找匠师给开刃了。
一个人留在客栈闲的无聊，余十七从怀中拿出了那只系着红绳的铃铛，忽然那铃铛就在他的注视下无风自动，摇曳作响。
余十七忍不住笑了起来，脑海中遐想西陵玥泡在木桶中舒展玉臂把玩风动铃的画面，因习惯了作画描摹他不知不觉把每一寸光景都想得真真切切，恍然回过神来又觉得有些害臊，脸颊不由自主发烫了。
叮铃当啷的铃声响了好一阵，终于让他觉得有些反常，随后上楼寻去玄月的房间。
“玥儿？”余十七拍了拍门，“铃一直响，是你在叫我吗？”
“虞公子，我……是我叫你。”门内传出了玄月的声音，不过听起来有些犹豫又有些不安。
“怎么了？”余十七心想莫非是她要添热水？可是自己这样走进去是不是有些失礼呢？
“那个……你等一下，我快穿好衣服了。”
看来她已经沐浴完了，可又会有什么别的急事呢？急迫到玄月等不及自己穿好衣服就把他叫上来了？
“你慢慢来，我等你。”
“不，虞公子。”玄月打开了门出现在他面前，“我刚刚察觉到一个怪异的气息一闪而过，但是我的秘术不能离开自身太远，所以跟丢了……我现在有不好的预感。”
余十七不解地皱眉：“怪异的气息？那是什么意思？”
“应该是个高手散发出来的气息。”玄月抿着嘴唇微微眯起眼，停顿了一下又严肃地说道：“之前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到了从空中席卷而过的压迫感，应该不会错的，是杀气。”
“可是我和乾曜刚刚就在楼下，我们什么都没感觉到。”
“乾曜呢？”
“去找他两个师弟了，很快就会回……”余十七看到玄月眼神中透露出的担忧，忽然意识到她急急把自己召来的理由也许并不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玄月也从余十七的眼神中明白他理解自己的意思的，二话不说拉着他往客栈外走去：“走，我们去找你的师弟们。”
“你觉得那股杀气会威胁到他们……”
“不，那股杀气会威胁到这个镇子上的所有人。”玄月的语气听起来不像是开玩笑。
“也就是荒芜宗要讨伐的那种人。”
“对，但是和我们没关系吧。”玄月拉着余十七的手握紧了几分，“虞公子，我们尽快找到你的师弟们然后和他们一起返回同风门……”
“玥儿……”余十七停下脚步侧过脸望着她。
不用他开口，玄月已经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了。
此时此刻，绘津小镇十字街西街尽头的米粉铺子库房内，虞乾曜正睁着一双无比惊恐的眼睛望着面前的情景。
钱师弟趴在三步之外的地上，后背有一个血窟窿，手中的剑断成了三截。
莫师弟被割开的喉咙还在喘气，泪水和着血水从他下巴沿滑落。他的双手无力地推着面前那个身形壮硕的人影，然而对方的双手牢牢钳住了他的肩膀，令他的琵琶骨如碎裂般疼痛。
虞乾曜的手颤抖不止，他发现自己想要握住剑柄却做不到，想要大喊也发不出声音，喉咙底下呜呜咽咽的声音让他生平第一次明白自己有多么懦弱和没用。
莫师弟的眼神一直在向虞乾曜求救，他发现自己推不开袭击者之后便试着把手伸向虞乾曜，但下一瞬他的手腕就出现了一个血淋淋的断面。
被从腕部整齐切下的手掌滚到了虞乾曜脚下。
“啊啊啊啊啊啊啊！”少年发出了崩溃的哀嚎声。
那个趴在莫师弟身上的怪物此时终于直起身子回过头朝虞乾曜看过来，他的整个下半张脸都沾染着鲜血，赤红的舌头舔过嘴唇，随后发出咂巴嘴的声音。
“今天吃饱了，放你一马好了。桀桀……你是吓得尿裤子了吗？”
虞乾曜此时才发觉，自己的裤裆已经湿透了，手中的剑不知何时也掉在了地上，滑出了小半剑刃。
那人拍了拍手掌准备从后面墙上的破洞离开，忽然眼角余光扫到了落在虞乾曜脚边的那把剑。
他的目光似乎被那把剑吸引，从白木的剑鞘缓缓移到露在外的剑身，那双布满血丝的双眼微微放大，脸上出现了惊讶又怪异的神态。
“这是……无刃剑。”他抬手运气，隔着五步的距离便将那把剑摄入手中，拔剑出鞘以手掌摩挲剑身，语气从迟疑变成了肯定：“这是无刃剑！”
下一刹那，虞乾曜听到对方用欣喜若狂又疯癫可怖的沙哑声音对自己喊道：“随身携带无刃剑，那么你一定是柳意珂的弟子！对不起，我收回之前的话，今天你也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