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嫣用手绢沾了沾眼泪，说道：“陛下如今正值壮年，此事不提也罢。”

朱由校一把抓住张嫣的手：“皇后，这里只有你我夫妻二人。说话不必吞吞吐吐。我自知命不久矣，你有什么话，还是直接告诉朕好了。”

张嫣叹了一口气：“如果陛下真有不测，信王是继承大统的最佳人选。”

“信王？”朱由校仿佛在脑海中搜寻着一个极度陌生的名字。

“信王殿下乃是陛下唯一的手足兄弟，为人谦和恭谨，行事细致妥帖，是承继大统的不二人选。”张嫣说罢，深情地望着朱由校。

又是好一阵沉默。

“既然皇后心意已决，那朕就依皇后之意。”

张嫣双手拉着朱由校的双手，含泪说道：“多谢陛下。”

朱由校轻轻摇了摇头：“当年皇后怀孕，是朕无能，未能保住怀冲太子。后来魏忠贤等人弹劾皇后与国丈，朕也未能保住国丈之位，把他贬回了原籍。是朕对不住皇后。本来，朕一直希望皇后身边能够有个一儿半女，哪怕是个养子，将来也好在你的膝前承欢尽孝。既然皇后如此识大体，朕就依了你。你传朕的口旨，让信王明日入宫觐见。”

张嫣起身施礼：“臣妾尊旨。”

天启七年八月十一日，信王朱由检应诏进宫觐见。

此事张皇后做得极为机密，但还是让魏忠贤给知道了。朱由检刚刚走到乾清宫的门外，迎面正碰上魏忠贤。

“信王殿下，您这是要去哪里啊？”

朱由检一见是魏忠贤，不由得浑身一颤：“小王见过魏公公。”说着，急忙给魏忠贤施礼。

魏忠贤急忙上前搀扶：“信王殿下，您这可是折煞老奴了。但不知殿下要去哪里？”

朱由检急忙回答：“小王应陛下传召，特来探病。”

魏忠贤点了点头：“陛下传召信王殿下，必定是有要事相商。但不知是何时啊？”

魏忠贤两眼紧盯着朱由检的脸，脸上

的笑容渐渐凝固。

朱由检感到浑身都不自在，刚想开口，忽听乾清宫门传来皇后清亮的嗓音：“信王殿下，陛下在乾清宫已恭候多时，还不速速觐见，更待何时？”

朱由检闻言如蒙大赦，冲着魏忠贤拱了拱手，三步并作两步，上了乾清宫殿前的台阶。

朱由检来到张皇后面前，躬身施礼：“小王参见皇后娘娘。”

张嫣淡然说道：“陛下已恭候信王多时，还请信王赶紧入殿。”

朱由检再施一礼：“小王遵旨。”说罢，朱由检整理衣袍，走入宫门。

张嫣站在殿前，两眼逼视魏忠贤，气度傲然，神情冷峻。

魏忠贤同时也正抬头望向张皇后。两人的目光一碰，恨不得迸射出无数火花。

魏忠贤冷冷一笑，甩袖子走了。

张皇后望着魏忠贤的背影，心中激荡起伏，久久难以平静。

信王朱由检进入乾清宫，立刻闻到一股刺鼻的药味。他抬头观瞧，烟雾缭绕之中，隐隐约约看到龙榻之上躺着一人。

朱由检尽量放轻脚步，来到床榻前，双膝跪倒，低头不语。

一名小太监悄然来到朱由校的身边，轻声呼唤：“陛下，陛下。信王来了。”

好半天，朱由校这才悠悠醒转：“是王弟来了吗？”

朱由检急忙叩头说道：“臣弟拜见陛下。”

朱由校摆了摆手：“不必拘礼，扶朕起来。”

在小太监的的搀扶下，朱由校勉强坐直了身子，后面呛好了被子。

朱由检已经好久没有见到这位皇帝哥哥了。今日一见，不由得吓了一跳。他在天启六年五月，被天启皇帝朱由校批准在宫外建造信王府邸。十一月，朱由检正式搬离内宫，住进了信王府。除了春节，朱由检很少见到朱由校。

今日一见，朱由检发觉朱由校面如土灰，两腮无肉，眼窝深陷，双目无神。这是快要咽气的节奏。不由得心中一酸，再次跪倒在床榻前。

朱由校看了一眼跪在床前的朱由检，少气无力地说道：“朕刚才不是说了，你我乃是至亲的兄弟，此地又不是朝堂，王弟不必拘礼，快快落座。”

一旁的小太监早已搬来一把椅子，朱由检这才奓着胆子坐了椅子上一个犄角。

朱由校喘了半天气，继续说道：“如今朕命不久矣，今日传召王弟就是为了我大明皇位继任一事。”

朱由检闻言，心头一震。朱由检并非痴傻之辈，皇帝病重的消息早已传到信王府。对于承继大统一事，朱由检早有思量。光宗只有天启皇帝与自己两个儿子，而朱由校并无子嗣。如果朱由校哪一天撒手人寰，那么继承大统的必然是自己。

皇帝的诏旨传到信王府，朱由检便有了七分料定。但如今亲耳听到朱由校将此事挑明，朱由检的心不由得怦怦直跳。

“陛下正值春秋鼎盛，如今不过是偶染小疾，相信很快就会好的。”朱由检刻意避讳继承大统的话茬，他怕朱由校此番是在试探自己。

朱由校苦笑一声：“我虽年纪尚轻，但已病入膏肓，恐不久于人世。一旦朕咽下这最后一口气，这大明的江山社稷就落在王弟的肩头。我知道，你一直比我强，不仅读书比我多，心思比我也重。料理国事，是王弟擅长之事，将来王弟必定会成为像尧舜那样的贤明君主。”

朱由检陡然一惊。虽然他料定自己会是皇位最有力的继承人，但朱由校并未在群臣面前公布，而是私下会见自己，这不免让朱由检产生了一定的怀疑。他倒不是怀疑朱由校的诚意，他害怕这是魏忠贤给朱由校出的主意，目的是来探探自己的底。

朱由检“唰”地一下从椅子角滑到地上，叩头不止：“臣弟死罪！臣弟死罪！”

“信王殿下，你这是何意？”不知什么时候，张皇后已经走到信王的背后。

朱由检声音颤抖说道：“臣弟一向深居简出，从未对皇位有过非分之想。如果陛下念及手足之情，还请陛下开恩，饶臣弟一条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