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酷热让人焦躁不堪,赶路的旅人不得不在路边的铺子歇歇脚,讨一杯凉水喝。有闲钱的客人会去专门贩卖西瓜的铺子,花去5-10文铜钱,吃上两牙西瓜。
这样的季节,是大平堂最大的敌人。人们因为天气原因没有胃口,再加上这个季节本不是吃寿司最好时段,本应是淡季的大平堂,这几日却仍然座无虚席。因为人手不够,就连夕子小姐也亲自招待客人了。
“这西瓜给的太少了”一位客人不满的嘟哝着,却被前来招待的夕子小姐听到。
夕子小姐立马鞠躬致歉,嘴里不断重复“十分抱歉,请您务必原谅。”那位顾客也不好对一个小女孩发泄什么,继续跟桌上另外一人聊天。
说道做生意,大平堂可真是厉害。仅仅用一份免费西瓜,招引着不断涌入的顾客。如果客人嫌弃西瓜切得太过太薄,手代们先会致歉,发觉客人仍是不满意,就推荐一份沢庵漬给他们。
沢庵漬说穿了就是能储存好久的腌萝卜。需要把萝卜放在太阳底下晒几天,直到软后放入罐子里,加入米、盐、辣椒、海带等物。发酵个一两个月,取出就能食用。每碟沢庵漬上,大平堂还特意加了三片黄瓜,已解客人喉咙的甘燥。
解除了客人的厌食毛病,大平堂所卖的寿司也跟着多了起来,生意也慢慢的好转了。
“定吉那个家伙你知道么?”先前那个抱怨的客人,趁着寿司的没上的时间,聊起了闲天儿。
坐在他对面的显然是个不爱说话的客人,支吾了一声,抬眼打量起店铺了。大平堂的装潢并不算的上高档,当然这路边上的铺子,也不要期待像料亭那样,山水宜人且有佳人相伴。
不过这家铺子还是有它独到的地方,比如店铺外面那个带有字号的布帘,室内衡梁上的“千客万来”的木质匾额,当然这需要无视这块木头的材质。客人的座位放置的不那么紧凑,相互有活动的空间。入座前,需要拖鞋,这可以显得店铺不那么脏乱。
“听说过定吉便好,知道么他最近可是发财了。”抱怨的客人总的说点什么来讨他的同伴注意,“你说多可笑,他现在也自称商人了。”
同伴果然不再观察四周,对这个话题略微感兴趣起来,“哦?”
“说是商人,其实还不是干那些黑心的买卖,把小孩女人骗到身边,转手卖到外地。”原来定吉成了人口贩子,这个时代大名的领地都需要人口来给他们种地,干活。就是太阁殿下派出的征朝勇士们,私下里也没少从韩国运送人口往日本本土,这是个一本万利的买卖。
“私自人狩么,当地领主不管?”那客人终于说了句完整的话。
对面那人先吃了口瓜,得意的道“应该不是,那家伙应该不敢,估计有人同他合伙,声势搞得很大,居木桥、大井、谷山村都有他们的消息。我看啊,这二日五日市町也快了。”
大平堂的掌柜小平太,低头用算盘算着今天的盈利,心里对这奴隶商人定吉倒是不讨厌,原因很简单他也想买个人充当自家的劳役,没人不喜欢可以给自己解决麻烦的人,即便那人再怎么黑心肠。
小平太想到这里,抬头望了望背冲着自己的,桃瓣髻发型的女儿夕子,“必须解决这次的麻烦,哪怕冒一次险。”他的余光看到自己的手代有些怠慢客人,张口骂道“熊三,你眼睛长哪儿去了,没看到客人需要你么。”
被骂的那名手代身子明显颤了一下,朝着等待他的客人深深的鞠了个躬,开始服务了起来。这时门口又出现两名客人,熊三退了半步,高声欢迎道“欢迎光临。”与此同时,大平堂各处的手代们,也随声道“欢饮光临。”
来客一男一女,那位夫人略显白皙,身穿一件素色外褂,腰间的丸带样式配着头上的岛田髻,显得一点也不突兀,一看就是重视装束之人。男客人进门后显得有些拘谨,眼睛却不住的寻找着什么,很快便停在那梳着桃瓣髻的女子身上,“夕子小姐,我平左卫门来看你了。”
这二人正是平左卫门和他的母亲。当日,平左卫门被母亲劝说,终于同意到大平堂当男侍,他们母子为了这件事想和小平太商量。
没想到平左卫门无视打着算盘的小平太,到和小平太的女儿打起招呼来。平左卫门的母亲制止了自家儿子对夕子的寒暄,向着小平太微微躬身,“大平堂的掌柜,美代有事情和您商量,不知现在方便么。”
平左卫门很少听到母亲自报闺名,别人称呼她为水岛夫人或者奈奈的母亲。庶民是没有苗字的,只有武士和几个特殊的职业才会冠上姓。像是商铺掌柜或者老板,称呼他们的时候,前头都要加一个店名,就像大黑屋彦次,大平堂小平太一样。
水岛这个称呼明显是武士苗字,也就是说平左卫门也应该叫做水岛xx,可他现在仍被称作平左卫门,即使这个称呼显得像一个武士。
小平太停下计算,拿起毛笔在账簿上记了两笔,开口道:“夫人还是那么迷人,这是平左卫门吧,两位这边请。”夸奖一位已婚女士有些无理,不过美代却没有在意。领着平左卫门朝屋后走去,期间停在夕子面前,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平左卫门和母亲来到大平屋仓库处,这里有间供自家手代休息的地方,不是正经的待客之处。美代没有在意小平太的粗鲁,这次他们一方也没有提前打过招呼,对方能在繁忙之际抽出时间已经是很好的开始了。
美代示意平左卫门退到仓库外,没有准备让他参与接下来的讨论。再次向小平太鞠了一躬,“大平堂的掌柜,如有失礼的地方,请多海涵。”
小平太表示不要在意,请她继续说下去。
“这次,我们母子是为了解救大平堂而来。”美代白皙的面庞上泛出了些许红晕,这种话她显然好久不说了。
小平太是凭借自己的努力而达到今日的成就,怎能被一句话击倒,平静地声调都没有一丝改变:“夫人真是严重了,我大平堂遵纪守法,从未做出对领主不利的事情。”他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您进来的时候也看到了吧,客人络绎不绝,即使是这个季节,大平堂的生意也还过的去,哪里有什么危机。”
美代听后,嘴角反倒上扬:“如果没有危机,掌柜您为何向我这个陌生人解释得如此清晰,今日美代来是诚心为了大平堂好,这里面还包含着我的小小愿望。”
心事被说中的小平太没有回答,场面有些尴尬。
“大平堂的生意这么好,您在生意方面的才能谁也不怀疑,可那些手代门的勤劳也离不开的。可万一有那么一天……”美代没有选择说些漂亮话,而是隐隐的逼迫小平太,这和平时平左卫门眼里的母亲好像不一样,也许这才是真正的母亲的一面。
她又开始叙说平左卫门给她带来的消息,加上平时在长屋外听到的流言,言语间句句不离对大平堂的担忧,可却不提怎么帮助大平堂。
小平太和美代好似打着一场无硝烟的战争,互相揣摩着对方的心意,探寻着对方最后的底牌。
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小平太终于撑不住了,急切的把自己手里的底牌亮了出来:“我实话说了罢,我有情报说定吉马上就来了。”美代自然不知道这人是谁,也许是某个奉行大人,也可能是替代他劳役的新手代。
“您在仔细想想,定吉真能解决问题么,你不怕后续的麻烦?”美代看似说了一句关键的话,其实等于什么都没说。任何计谋,都会有隐患,也许在当下能解决一时的问题,可未来面临的风险是人们经常忽视的。她仅仅是为了勾出小平太的底牌,让自己看得更清晰一些。
小平太果然上钩,“买人的确有些风险,领主发觉了也不过多罚些钱罢了。”美代心里放心了,她来的时候考虑到这个问题,大多数商人会用一笔钱买个奴隶,让他们代工。这里面可能出现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
首先,领主对于奴隶和平民是有严格的规定,如果奴隶和平民随意互换身份,秩序本身就乱套了,这是每一个大名都不愿看到的。其次,小平太能否信任定吉卖的奴隶,是否安全,是否本身合法。这里的风险是小平太花了一大笔钱,结果奴隶是别的地方草分农户,还准备杀了小平太,怎么办。还有,即使奴隶安全到达京都并且替他劳役,如果没有回来怎么办。
美代逐一“帮助”小平太分析这里面的厉害关系,听的他汗都下来了。最后不得不耐心请教美代,“夫人,您的意思是?”
这次的讨论美代大胜,而站在仓库外面的平左卫门心里有些忐忑不安。平常不是在家做针线活,就是念佛的母亲,常常被小贩占得便宜,今天2文,明日3文的。她和那个善于精算的小平太怎么斗,如果这次不成功的话,将来就难见到夕子小姐了。
呲溜一声,仓库的门开了,面带笑容的母亲和满脸是汗的小平太出来了。看到这一幕的平左卫门脑子里闪现了奇怪的词汇,“要和谐。”